梁叛從停船的小河邊回來,就聽見內院裏女人打牌叫牌的聲音。

走進門一瞧,卻見三個女人手裏抓著一副新製的撲克,正在那裏擼袖子酣戰。

梁叛剛剛一露麵,就被郡主叫住了:“喂,大壞蛋,你來得巧,城裏的新牌造出來了,我們試試你上次說的那種‘摜蛋’罷……”

說完就把自己手裏的一大把牌朝牌堆裏一塞,丫頭叫道:“啊,不行不行,你好賴皮,我好不容易要贏了!”

鬧鬧笑嘻嘻地在她嬰兒肥的臉上輕輕掐了一把,說道:“好好,這把算你贏了,本郡主認輸成嗎?”

梁叛笑著走過去,瞧見鬧鬧方才丟下來的一把,都是“斷腰”的單牌,難怪不肯再打了。

他隨手撿起一張牌正反麵看看,讚道:“做的不錯啊!”

雖然回彈性與後世的撲克比還差得遠,但總算有那麽點意思了,紙張十分硬實,**也比較順滑,基本可以滿足需求了。

可以預見的是,這種紙張在使用壽命雖然仍屬於“快速消耗品”的範疇,但至少不算是“一次性”的了。

冉清道:“今早托一位校尉大哥去刻字街,請魯掌櫃仿製你昨天說的那種紙,魯掌櫃正好請那位校尉大哥將這紙牌的樣品帶回來,你瞧瞧如何?”

梁叛道:“好啊,不錯了,這一副牌多少錢,我得再買幾十副送人。”

冉清笑道:“不要錢,也不必買,你要多少都成。”

一說這個,郡主和丫頭也在那裏吃吃地笑。

梁叛納悶地道:“笑甚麽,你們幾個是不是偷偷幹了甚麽好事,瞞著我呢?”

還是鬧鬧嘴快,說道:“其實我們早已把魯掌櫃的刻字店盤下來了,現在你想買這種紙牌,得問問我們三位老板。怎麽樣,天下獨此一份兒!”

梁叛有些不信地道:“人家好好一個鋪子,怎麽肯轉手給你們?”

冉清笑道:“魯掌櫃的鋪子經營倒還好的,隻是他這個人做事講究,他的店刊書務求精美,書價也不高,加上常年讚助府縣學堂,其實入不敷出,支撐艱難。我便說要盤他的鋪子,魯掌櫃起先不肯,後來我答應他刊書和讚助這兩條一切照舊,他才願意的。”

梁叛著實佩服她的魄力,朝三人豎了個大拇指,問道:“花了多少銀子?”

冉清道:“我出了一千兩。”

鬧鬧道:“我八百兩!”

丫頭伸出兩根手指道:“我二……二百兩。”

梁叛驚道:“你們都有這麽多錢?”

鬧鬧嘿嘿笑道:“我朝婠婠借的,我占四成股,厲害罷?”

丫頭也朝冉清指了指:“我也是朝大太太借的……我一成股……”

聽到這個稱呼,冉清也不禁莞爾。

鬧鬧狐疑地看著她倆,好像又要說:“你們不對勁!”

梁叛實在無語,心想:好嘛,感情都從我那兩千兩銀子裏出的,合著真正掏錢的就我一個人,當老板的卻是你們仨。

他搖搖頭道:“你們倒真敢借啊,不怕虧本?”

鬧鬧道:“婠婠瞧中的買賣,一定賺錢!”

丫頭連連點頭:“嗯嗯嗯嗯……”

梁叛將紙牌丟回去,笑道:“行,你們高興就好,牌我就不打了,反正規則都同你們說了,你們真缺人的話可以把葉夫人請來玩玩。”

說罷便朝前麵去了,他剛才在河邊接到了情報:鬆江知府常樸被南直巡撫衙門的人捉拿了,華亭知縣張夢陽不知所蹤,南直巡撫的差役還差點在水次倉那裏同解戶、織戶起衝突。

這些事他得著李希禾說說,看能不能順便問出點甚麽來。

比如他們到底有甚麽計劃。

至於三個女人合資收購的事情,他倒不怎麽擔心,魯掌櫃的刻字店之所以支撐艱難,其實主要是支出太大、成本太高的問題無法解決。

如果不能壓縮成本,這店要想活下去也很簡單,隻要增加收入就行了。

冉天罡和盧獻之他們把各路人馬都弄到鬆江來最好,他正好把這些撲克牌給這些大佬們送一批出去,這叫“廣而告之”,爭取把這東西打造成一股新潮流。

等這些來找他麻煩的人玩兒得順手了,回頭再慢慢賺這幫人的錢,以報今日搗蛋之仇!

他現在甚至有些期待盧獻之能多叫點人來了,仿佛那些人不是來找他麻煩的,而是來給他送錢的……

顧客就是玉帝!

李希禾傷勢好了些,至少精神還不錯。

梁叛沒在他這裏多待,隻說了常樸、張夢陽的事,以及水次倉的衝突,見他沒有多談的意思,便告辭出去了。

李希禾躺在床榻之上,眼望屋頂,雙手卻緊緊攥著拳頭,心中也是思潮翻湧,隻覺喉嚨有甚麽東西頂著,幾欲怒吼狂嘯,宣泄胸臆。

功虧一簣?

他隻恨自己無法動彈,否則爬也要爬到水次倉去!

隻是,常大人可是堂堂知府,怎麽會好端端突然便被捉拿了呢?

還有,到底是誰向南直巡撫彈劾的常大人?

南直巡撫既然直接將一位知府拿掉,一定是掌握了紮實的證據,否則不可能這麽輕舉妄動,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南直巡撫何慎恭人已經到了手中的確有證據,也就是冉天罡通過府縣兩衙門浩瀚如海的文書檔案星星點點搜集到的一些證據。

但這些證據並沒有直接揭露出常樸等人的根本意圖,而是從中細細推斷出了一件事:今年鬆江府可能會虛構布解數量,以空假實、欺瞞朝廷。

而且這些證據也是推斷居多,沒有“捉賊拿髒”的真憑實據,隻是冉天罡搜集的資料十分翔實細致,幾乎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鬆江府到底在幹甚麽。

所以其實何巡撫手中的證據並不如李希禾猜測的那麽“紮實”。

但他不僅隻有這些推斷性的物證,最重要的是,他還有個“人證”。

有人信誓旦旦地說,鬆江府向織戶征收粗細布,在川沙堡一帶報的是一戶三匹,實則最後收繳時卻收十戶一匹,一個村二十三戶,還折了零頭,一共收了兩匹布,一匹粗布一匹細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