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眼看堂外黑夜之中,一團黑影煞氣騰騰地疾衝而來,他丟下卷宗拔出靴子中的匕首,甩手擲出。

黑影來得極快,那匕首去勢也快,眼看就要撞在一處,突然從那黑影下方閃出一道銀白的弧光來,將那匕首鏘然**開了。

下一刻騎在馬上的人彎下腰,整個黑影已然衝進大堂耀目的燈光中來。

梁叛就在此刻抄起公案上厚重的硯台,“呼”的一聲砸向來人的胸膛。

那人此時雙眼正處於驟然明暗交錯的短暫失明狀態,聽見那硯台沉重的破空之聲,下意識地刺出手中的一杆長槊,竟然“當”的擊中硯台,將一塊極好的水磨石打得四分五裂。

不過硯台的一角崩飛出去,正砸在他的額頭上,登時一道鮮血順著他的鼻梁骨直淌下來。

直到此刻梁叛才看清楚,這人騎馬披甲,手執長槊,居然是個武將!

那武將隻在兩鬢下有兩團蓬鬆的絡腮胡子,額頭湧出的鮮血滴在胡子上,這人不先止血,卻將胡子上的血水抹去了,瞪著一雙眼,朝梁叛怒喝道:“好賊,吃爺爺一槊!”

說著竟一勒韁繩,那匹馬嘶鳴一聲,人立而起,雙蹄在空中亂蹬,隨即重重地踏在磚石地麵上。

那武將便借助這巨大的慣性,挺槊怒刺。

梁叛隻覺一陣勁風挾著嗡嗡的破空之聲撲麵而來,隻得矮身鑽入公案之下,反手從椅子便抽出腰刀來,朝前猛撲,腰刀“刺啦”一聲劃開垂在公案前方的幔布,合身從幔布的裂口中鑽出。

此刻隻聽身後“咯啦”一聲響,那武將的長槊釘穿了厚重的公案,再想拔出來繼續出手時,梁叛手中刀光一閃,那匹馬頓時長嘶一聲,轟然栽倒,雙蹄已被梁叛的腰刀斬斷。

那武將反應極快,當即鬆開長槊,在倒地之前一躍而起,也將腰刀拔在手中,接連“呼呼”挽了兩個刀花,防止敵人趁機進逼。

梁叛卻根本沒有朝前追趕,而是一刀將那匹嘶鳴掙紮的戰馬刺死,然後刀尖一挑,從馬背上挑起一隻褡褳,放在了公案上,自己則回到公案後麵,施施然坐了下來。

那武將怒目喝道:“大膽,將東西放下!”

可是此時外麵早已衝進四名錦衣衛來,四張弩箭牢牢地鎖定了他前後左右四個方向。

梁叛對他的呼喝聲充耳不聞,將褡褳中的東西都倒了出來,裏麵是一份公文,一張告示,還有幹糧、銀兩,加上一塊銅牌。

銅牌上刻:海寧軍千總馬但。

梁叛抬頭看看那武將,問道:“你是馬但?”

那武將道:“爺爺就是馬但,海寧軍千總!梁叛,你掛著浙江都司的名頭,在鬆江府胡作非為、今日爺爺奉浙江都司之命,前來奪你的職!你認不認罪?”

梁叛看看那份公文,的確是浙江都司收回印信的,公告的內容差不多,不過一個是給官府看的,一個是向百姓公示的,措辭上稍有不同而已。

但不管從哪一份上看,也隻是收回印信,也就是不再承認梁叛巡查軍需倉儲的權限,遠沒有奪職這麽嚴重啊。

梁叛心想:浙江都司要收回印信便收回好了,反正水次倉已經沒了,留著印信也是無用。

他將桌上東西塞回褡褳裏,丟還給馬但,說道:“公文我看過了,知道了,你回去罷。”

馬但怒道:“好猖狂,爺爺奉命解除你桃渚所百戶之職,你立刻隨爺爺到浙江都司受審,將你那些違背軍紀、以公謀私之事都交代出來,好死個痛快,省些皮肉之苦!”

梁叛不禁腹誹:哪來的愣子。

正要揮手趕人,卻見夜色中又有幾個人影急匆匆地闖了進來,門口的錦衣衛立刻趕在前麵進來匯報:“大人,盧侍郎和誠意伯到了。”

梁叛坐在公案後麵,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同時使了個眼色,讓那四名錦衣衛將弓弩放下。

四名錦衣衛收了弩,退到梁叛身邊,仍舊虎視眈眈地盯著馬但。

這時大堂中人影一晃,盧獻之眯著眼走了進來,劉世延緊隨其後,兩人身邊都跟著個打燈籠的小廝。

馬但見了盧獻之,連忙橫著刀靠了過去。

盧獻之朝他手上的腰刀瞟了一眼,微微皺眉,朝邊上讓了半步,心道:這軍漢好生無禮!

其實馬但不過是心存警惕,又有幾分保護盧獻之的意思。

也是他不懂得看人眼色,否則也不至於惹人不快。

盧獻之強壓下對那柄刀的排斥感,說道:“馬千總,你也在這裏?”

馬但照著他們在鬆江府衙約定的說辭道:“是,下官奉浙江都司之名,前來鬆江公幹!”

盧獻之道:“請問是甚麽公幹啊?”

馬但道:“回大人:我們收到多人檢舉,說桃渚所百戶梁叛在鬆江府為非作歹,濫用軍司職權,因此浙江都司有令,剝奪梁叛的百戶之職,押回斷事司受審!”

盧獻之點頭道:“既然如此,梁百戶,你雖馬千總走一趟罷,事實如何,本官想,浙江都司斷事司自有公斷。”

梁叛見他今日來,卻是一副上司長官的派頭,與之前在鬆江府衙全然不同,心中冷笑,說道:“不知道謊報浙江都司之命,是甚麽罪過啊,算不算假傳軍令?”

盧獻之微微仰著頭,淡淡地道:“梁叛,現在說你的事,不要東拉西扯。不管你清白與否,既然有人檢舉,你總該配合浙江都司的審查,若實屬誣告,那也正好還你的清白嘛。”

梁叛指了指兀自插在公案上的長槊,笑道:“那就先不說浙江都司的事,你瞧,這位馬千總上來就對我行凶,我身係朝廷組建新軍抗倭重任,他卻要刺殺我,因此我有理由懷疑,這馬但便是倭寇的內應,現在準備將他捉回去查查先。

“按照盧大人的說法,既然有嫌疑,總該配合調查嘛,若經查證嫌疑消除,那也正好還他清白嘛。”

馬但有些慌了,轉頭看先盧獻之。

他覺得梁叛說的確實有點道理,如果硬要抓梁叛的話,按照道理來說,自己也要受審才行的。

誰知這世上很多人是根本不講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