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獻之就不講道理,他怫然不悅地道:“梁叛,你推三阻四,甚至歪曲本官之意,是和居心?莫非真有甚麽不可告人之事嗎?本官乃是受皇上欽差巡視東南,台州新軍也在本官巡視之內,現在本官便代浙江都司解除你桃渚所百戶之職,命你即刻到浙江接受審查!”
就在這時,忽聽門外一個沉穩的聲音道:“盧侍郎,此事是否該問問南京兵部啊?”
盧獻之皺眉回望,卻見有一個人從夜幕之下走進了大堂門口的光亮之中,他不曾見過此人的麵孔,但心中微微一沉。
倒不是因為他猜出了此人的身份,而是為了“南京兵部”那四個字。
在盧獻之原來的計算當中,南京兵部完全算得上是自己這頭的。
雖然不知此次曹參派了誰來,但曹參既然答應收回了南京兵部給梁叛的印信,那自然是決定了要同自己一條陣營了,派來的人雖然一直沒來拜見,但也應該是要聽從自己的命令行事的……
可眼下這情形,似乎有點不同?
相比較而言,盧獻之更在乎的,是曹參對自己態度。
來的人是趙伯錫,進門之後便朝盧獻之行禮招呼,完了便徑直走到梁叛的右手邊,也就刑房的桌案後麵坐下了。
坐定之後,四下掃了一眼,說道:“此次台州新軍包括桃渚所的軍官任命,都是南京兵部抓總,南京左軍都督府協同,並未經過浙江都司,所以浙江都司也無權罷免台州新軍任何一名軍官,所有關於軍官調動、任免的提議,均需發往南京兵部商討。
“這位馬千總,本官請問,你口口聲聲說要將梁百戶奪職查辦,這到底是浙江都司無視朝廷定議、專擅跋扈、不把南京兵部放在眼裏呢,還是你個人假傳命令?”
馬但道:“你是哪根蔥,爺爺憑甚麽回答你的話?”
趙伯錫道:“本官南京兵部考功清吏司郎中趙伯錫。海寧軍千總馬但,我記住你了!”
馬但背後頓時滲出一層冷汗。
南京兵部考功清吏司,他們這些人的升遷調派,都歸這衙門管,官職雖不高,卻捏著他們這些小軍官的命脈!
馬但不禁再次向盧獻之投去求救的目光。
盧獻之皺眉道:“趙郎中,貴部曹侍郎一向可好?”
趙伯錫道:“曹大人很好,並委托下官向盧大人致謝。”
盧獻之見他神色冷淡,心中捉摸不定,不由得向劉世延望去。
他想既然是南京來的官,又是兵部的,誠意伯想必是熟悉的,多半也知道些底細,希望劉世延此刻能說幾句話,提醒一下自己。
哪怕隻是一個眼神,他也多少能夠會意了……
可惜劉世延壓根不接他的眼神,低頭去看地上的死馬。
他一邊忍著惡心一邊腹誹:開玩笑,你以為趙伯錫這老小子是甚麽普通的五品官嗎?我要是吃錯了藥找他的麻煩,最遲後天,趙郃陽和程海豐那兩個老家夥就能上劉軍師橋把我家大門拆了,信嗎?
誰教我特麽隻是個伯爵,輩分又低呢?見了倆老侯爺的麵,叫人一聲爺爺都算是我討便宜了!
對了,趙伯錫好像還比我大三輩……媽的。
盧獻之心神不定,但此時顯然不便繼續在浙江都司的事情上糾纏了,他便立刻轉移話題道:“梁百戶,你之前以錦衣衛緹騎的身份從鬆江府衙抓走林逋、江榮等人,此時是否該放人了?”
梁叛笑道:“不好意思,東廠的狄督公已經完全限製了我的錦衣衛權限,而江榮在錦衣衛的手上,所以我現在也沒權利放人。盧大人可有發公函到南京,聯絡緹騎所陳千戶,讓他下令放人。”
盧獻之為之氣結,他雖是欽差巡視東南,但隻有監察上報之職,而沒有管轄幹預之權。
當然了,這其中頗有許多微妙之處,全看東南各處本官的態度。
有人忌憚他的上書言事,往往多給麵子,甚至以下屬自居,處處聽命,這種情況下,他這巡視東南的工部侍郎,便仿佛即刻淩駕巡撫、都督之上,成為一省臨時首腦。
有的人則是表麵敷衍而已,實際並不讓他插手分外事務,這樣的話他的處境便多少會有些尷尬了。
梁叛的態度顯然比後者來得更差,盧獻之除了日後再上書朝廷告梁叛的刁狀找回場子,此時竟真沒有多少辦法令對方放人。
這時忽聽門外一個尖細的嗓音笑道:“啊唷,華亭縣衙,好熱鬧啊!”
眾人齊齊轉眼朝外望去,卻見黑暗中十餘頂尖帽子在夜幕之中勾勒出十幾個錐尖的輪廓,齊齊打著燈籠,簇擁著笑麵虎和數名文官進來。
梁叛和趙伯錫對視一眼,他們兩人都看清了那幾名文官的麵孔,其中兩人正式李裕和江泉。
那麽跟隨笑麵虎一起來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南京都察院。
那麽與笑麵虎並肩而行的那位穿著三品袍服的文官,便是南京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邢肅了。
不過那幾名尖帽子剛到門口,就被錦衣衛攔住,笑麵虎也不帶人強闖,笑著擺了擺手,隻自己陪著南京都察院的人走進大堂裏來。
梁叛這才看清,那邢肅原來是個矮個頭、瘦長臉的外表,加上板著一張臉,給人以拒人於千裏之外之感,但也無形之中為他增添了幾分生人勿進的威嚴。
邢肅進門掃視一圈,指著坐在公案後麵的梁叛道:“你是梁叛?”
梁叛道:“是我。”
李裕站出來道:“梁百戶,這位是我們左副都禦史邢大人。”
梁叛笑道:“猜到了。”
邢肅突然間勃然大怒,戟指梁叛,憤然斥責道:“你既知道本官是左副都禦史,何故仍坐在那裏,可有上下尊卑嗎?”
梁叛正要說話,邢肅卻抬手製止了他的回答,怒斥道:“梁叛,本都聽聞你私自抓捕囚禁朝廷命官,並用私刑逼供,你如何解釋?”
梁叛道:“私刑逼供是沒有的,我們本本分分的,哪裏敢做這種事情?”
邢肅哼了一聲道:“你本分與否,本官自會查明,眼下唯有放了江通判與林推官,否則本院即可將你捉拿!”
他的身後應聲走出十多名衙役來,各執鎖拿的器具,緊緊盯著梁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