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忽然一副強硬做派,令盧獻之喜出望外。

他雖與南京都察院打了聯絡,但自問隻和其中的一位都禦史稍有熟悉。

早年間南京那位右都禦史還在京師做刑部侍郎的時候,曾經因為一個延綏鎮增兵的議題與人爭得麵紅耳赤,險些雙方都下不來台。

當時盧獻之說了幾句折中的話,給兩人各遞了台階,把這事平息過去了。

事後那位前刑部侍郎見麵時主動向他打過幾次招呼,不過沒多久便升調南京都察院了。

盧獻之原本隻是將大部分期望壓在南京兵部而非南京都察院的,誰知南京兵部的反應令他失望至極,倒是南京都察院給了他一個意外之喜。

盧獻之與那邢肅悄悄交換了個眼神,盧獻之是投去了感激親近之意,但邢肅的目光當中卻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味道。

有點像是……戲謔?

盧獻之對南京都察院的出手感到意外,梁叛卻心知肚明,堂下那位鷹鉤鼻的左副都禦史大人,其實並不站在此間任何一方,更不是盧獻之靠自己的麵子請來的援軍,而是個攪局者!

有人想煽風點火,想讓自己爭,那就偏偏不爭。

梁叛笑了笑,朝一名錦衣衛道:“告訴段百戶,放人。”

那錦衣衛答應一聲,快步出了大堂。

笑麵虎趁機在背後打了個手勢,兩名尖帽子立刻跟了出去,梁叛在上麵瞧得一清二楚,知道他們想查到自己的住處,卻也不以為意。

那錦衣衛出了縣衙之後,卻並不再往任何方向走了,而是掏出一隻竹哨,銜在口中“啾啾”吹了幾聲,便退了回來,仍舊到大堂中站著。

邢肅不滿地道:“梁叛,為甚麽還不放人?”

梁叛道:“已經放了啊。”

他傳信用的是聲光間隔信號,一人在縣衙門口以竹哨傳音,不遠處的小樓上則有人應聲舉火,北門內的傳信者看見火光,便再用哨音傳到門外。

總之視線阻隔之處用聲音,距離過長則用火光。

這樣不虞被人跟蹤到最終的目的所在。

邢肅和笑麵虎的算盤沒打成,更加惱火,怒道:“本官怎知你是否敷衍推搪?立刻帶我們到你私設刑房之處,本官要親眼看著放人!”

梁叛道:“沒有這種地方。”

邢肅道:“甚麽?”

梁叛笑道:“我沒有私設刑房,讓我帶你到哪裏去看?”

邢肅臉色陰沉下來,他的鷹鉤鼻讓那張棱角乖張的臉龐,顯得分外陰鷙。

他冷冷地道:“梁叛,本官掌監察風紀之職,現在對你審問調查,若再推三阻四,拖延搪塞,休怪朝廷法度無情!”

其實他說得不錯,梁叛眼下確實是在拖延搪塞,他要拖延到段飛將人送來,然後隨便指認一個地方。

至於邢肅會不會找江榮他們到實地去辨認,暫且不管,因為他拖延時間並非為了掩蓋甚麽私設刑房的地方,而是為了等戚繼光的消息。

最後的消息,是走,還是留。

如果讓他走,那便隻好動用他留在南京的一張牌——王翠翹。

拿徐海的姘頭王翠翹來換冉天罡。

這本是用來換晁文龍的。

如果王翠翹還不行,那就隻有拿老黑去換了!

對徐海來說,恐怕一萬個冉天罡也比不上一個老黑的價值。

如果戚繼光最後答應借並,那甚麽私設刑房這種事,全都無所謂了,他便是以台州軍的名義捉拿倭寇同黨。

朝廷設立台州軍本來便是為了抗倭,在台州或者海上與倭寇廝殺,還是在鬆江全城抓捕倭寇極其同黨,本來並不衝突。

即便是都察院有清軍之權,也無法幹涉。

因為都察院雖有清軍之權,卻必須有朝廷下發的指令,並偕同兵部、兵科共參之,決不可私自單獨行動。

這就如同核查後湖黃冊,也需要南京都察院、南京戶部、南京戶科共同前往,單獨任何一方都無權私開黃冊庫。

梁叛想著,突然看向盧獻之,笑著道:“啊,既然都察院有監察風紀之職,我突然想起一事,正好向邢大人舉首。這事就在今天……”

盧獻之臉色微變,他立刻猜到梁叛要說甚麽事了。

好在邢肅很快板著臉打斷了梁叛的話,厲聲道:“本官現在問的是你的事,要想舉告,等你的事調查清楚再說。”

梁叛道:“邢大人不先問問我要舉首甚麽事?”

邢肅道:“不問!”

梁叛道:“如果是有關倭寇的事呢?”

邢肅雙眉一挑,他不能再說“不問”了,眼下抗倭是國之大計,他要是敢說查梁叛的事比倭寇還要重要,那明天就會有人上書彈劾他“倭寇之事,舉而不受 ;枉顧於國體,有愧於皇恩”!

盧獻之頗有憂色,劉世延也陰沉著臉,都不知這廝究竟會說出甚麽來。

邢肅悶了半晌,隻好道:“你說罷。”

梁叛似笑非笑地在盧獻之和劉世延的身上掃了一眼,說道:“其實也沒甚麽,隻是推測,那天引爆水次倉的聲音,據我的判斷,應該是火藥……”

邢肅不耐煩地道:“火藥和倭寇有甚麽關係?”

梁叛道:“這不是一般的火藥,有可能是鳥銃藥,據我所知,南京那位刺殺數人的倭人銃手,就在鬆江城內。那麽……”

盧獻之和劉世延此時互相看看,都覺詫異,梁叛怎麽扯來扯去,扯到甚麽倭人銃手的頭上了?

劉世延甚至麵露喜色,他倒恨不得大家都順著這條線推下去,如果能把一切因頭都推在那倭人頭上,豈非再好不過?

至於盧獻之,則暗暗鬆了口氣,他本來以為梁叛要說林逋和江榮等人從水次倉挪用軍需倒賣給倭寇之事,雖然都是倭寇,但此倭非彼倭,若是由鬆江城裏的這幾個倭寇背了鍋,那便與他無幹了!

誰知梁叛話鋒一轉,朝著盧獻之大聲道:“盧侍郎,誠意伯,關於水次倉,我有三個疑問,請兩位解惑。第一,兩位何以突然宣布接管水次倉;第二,為何偏偏是在兩位接受之後,便立刻起火爆炸;第三,水次倉爆炸的損失,究竟由誰來承擔?”

盧獻之與劉世延張口結舌,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