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時都不曾緩過神來,甚至都沒想到一個問題:梁叛所提的這三條,好像和倭寇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就在眾人神情各異,全場寂靜之時,一直不曾出聲的笑麵虎突然咳嗽一聲,淡淡地道:“梁百戶,你說的,似乎與倭寇無關呐。”

邢肅顯然也被帶偏了,此時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立刻道:“不錯,若是倭寇的事,你便繼續說,若跟倭寇無關,那便先說你的事,不要東拉西扯!”

梁叛故作奇怪地道:“怎麽跟倭寇無關啊,我不是說了麽,水次倉是被鳥銃藥炸毀的,而鬆江府中便有一個倭人銃手。這能說與倭寇無關嗎?”

邢肅這次不敢急著接口了,先將梁叛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找到了其中的破綻,才慢慢地道:“那與盧、劉兩位大人有何關係?”

梁叛其實一時間也沒想到有甚麽關係,但拖時間嘛,過程不重要,一時的嘴上勝負也毫無意義,他幹脆朝堂下一名侍立的錦衣衛指了指,說道:“你告訴他這幫人,這裏麵有甚麽關係。”

那錦衣衛見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禁咽了口唾沫,撓撓頭道:“這……難道兩位大人與倭寇勾結,故意接管水次倉,好給倭寇炸毀倉庫行方便?”

“胡說!”

“放屁!”

“很好!”

大堂裏立刻響起三聲呼喝,分別是盧獻之、劉世延、梁叛。

梁叛朝那錦衣衛眨眨眼,又豎了個大拇指,然後攤開手一臉無辜地對邢肅道:“邢大人,你看,不是我在這裏汙蔑兩位大人,而是大家都這麽想,可見無風不起浪,兩位大人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懷疑。”

邢肅明知梁叛是在扯淡,但一時竟想不出甚麽反駁的話來,他看向盧獻之,意思是你自己倒是像個自辯的法子啊。

盧獻之也是瞠目結舌,想不通這裏麵的邏輯到底是怎麽連接上的。

這時南京都察院的班子當中,忽然有一人站了出來,向邢肅施禮道:“大人,卑職有話要說。”

邢肅轉頭一看,見是不久前皇上親自下令調任南京都察院的江泉,心中一喜,忙道:“好,你也覺得不妥,那便說罷。”

誰知江泉走到盧獻之和劉世延身前,義正言辭地道:“下官位卑言輕,但受皇上旨意,配合應天府通判李大人調查南京城銃手刺殺一案,並特許便宜行事。盧侍郎、誠意伯,既然涉及到那名倭人銃手,下官有話請問。”

他說著竟掏出一卷以金絲帶紮束的青色帛箋,笑麵虎“咦”了一聲,他認得出來,那是皇上的手諭!

當然,也可以說是聖旨!

當今皇上因癡迷黃老之學,喜尚青白二色,因此這手諭並不用黃綢宣紙寫就,而是用青帛。

盧獻之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但皇上手諭在前,他不得不答,隻得皺眉道:“甚麽話?”

江泉道:“有四句話,第一:兩位大人何以突然接管一座堆滿今年上貢布解和台州軍需的水次倉?第二:水次倉爆炸發生在兩位大人接管後不久,這與兩位大人可有關聯?第三:兩位大人是否與倭寇勾結,為倭寇炸毀水次倉行了方便?第四,鬆江府夏同知被殺,是否盧大人的指使!”

他這四句前兩句是梁叛之前所問,第三句是那錦衣衛胡謅的說法,第四句才是他自己的問題。

這四個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也一個比一個嚴重。

因此前兩句盧獻之尚且不肯或者說不屑回答,但第三句問出來,盧獻之卻脫口叫了一聲“沒有”,第四句問完又叫道:“絕無此事!!”

然而江泉牢牢地盯著盧獻之的眼睛,後者一位堂堂正三品的工部侍郎,竟被這小小的七品禦史看得渾身不自在,甚至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大堂中安靜得落針可聞,江泉手心裏已經滲出了汗水,背後也因為緊張而早已汗透了。

但他依舊一步不讓地瞪著盧獻之,就連邢肅這位上司也覺得震驚和不可思議。

可是這氣氛有些詭異的大堂,卻突然被一串“哢哢哢哢”嗑瓜子的聲音打破了安靜……

大家又齊刷刷地將目光轉向公案後麵,梁叛手裏抓著一把瓜子,正嗑得起勁,還有一臉的八卦表情。

也不知丫頭是甚麽時候塞到他兜裏的……

真好。

但是當他發現大家都在看著自己的時候,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吐掉嘴裏的瓜子皮,伸手將瓜子給眾人讓了讓,見大家神色古怪,又沒人肯要,隻好悻悻地收回了兜裏。

梁叛此時也看出江泉是強撐著了,畢竟他很清楚,這小君子的個性其實還是比較軟的,這次站出來替自己出頭,也不好教他強撐太久。

所謂過猶不及,既然邢肅那邊已經糊弄過去一茬,時間也拖下來了,便趁著眾人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站起來說道:“其實盧大人和倭人銃手十兵衛沒有關係,這一點我可以作證。”

這句話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盧獻之也不敢相信地看著梁叛。

江泉暗暗籲了一口氣,退到一邊,很配合地問道:“梁百戶可有依據?”

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幹澀顫抖。

梁叛道:“沒有直接的依據,但有間接的推論。”

江泉道:“願聞其詳。”

梁叛道:“前鬆江府推官林逋在畏罪自殺之前,已經招認……他是為盧獻之牽線,與壕鏡澳的佛郎機人交易,多次挪用私販庫存棉布,所得銀兩甚巨……壕鏡澳的佛郎機人與十兵衛所屬的徐海並無合作……反而多有爭端,所以我推測盧大人與徐海一夥並無另外勾結。”

他這幾句話雖然辭句並不算多,但卻斷斷續續幾次方才說完。

因為這些話中所包含的信息太多,眾人接連驚呼數次,並數次將梁叛打斷。

他們根本想不到,一個好好的鬆江府推官,居然突然間“畏罪自殺”,還牽扯出了盧獻之勾結佛郎機並倒賣府庫的事。

他們中有些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那個接連刺殺了數人的倭人銃手,原來是徐海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