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盯著賬冊上那幾個鮮紅刺眼的數字,將近一萬兩銀子的赤字,這特麽到底是如何搞出來的?
他隻覺一陣頭大,果然還是猜中了,這些賬冊沒那麽簡單!
梁叛沒有急著去看細賬,而是翻開往年的總賬,發現桃渚所已經連續十一年赤字,從最開始的四百多兩銀子,每年上漲數百輛,到崇佑二十八年已有三千兩的虧空,再到崇佑二十九年的四千一百兩,桃渚所財政的破口突然較上一年猛增超過一千兩。
崇佑三十年六千一百兩,增長兩千兩。
崇佑三十一年九千多兩,增長接近三千……
梁叛眉頭越皺越緊,他開始翻看崇佑二十九年的細賬,想知道為何從這一年開始,桃渚所的虧空會突然劇增。
隨後他便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問題:桃渚所曆年的收入是在增加的,收入增長點主要在屯田收入上。
在冒千戶的治理下,桃渚所每年屯田收入所得都在緩慢但穩定地增長。
而糧餉和正常維護的支出雖然總是超過總收入一些,但隻有二三百兩銀子的出入,而且這個差距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拉大。
甚至在崇佑二十九年虧空突然大漲以後,那個莊稼漢冒慧仁還大幅削減了崇佑三十年軍營的修繕以及器械養護、添置的支出,使得崇佑三十年桃渚所正常的收支達到了盈餘的標準。
但這依然沒能阻止實際赤字更大的暴增。
簡單一句話,桃渚所的財政崩了。
至於到底是如何崩的,原因便是正常支出以外,還有一項特別的款項:借貸利息。
桃渚所每年都在向一個名叫“四海商行”的商行借貸,用以填補虧空,可是這麽多年下來,非但始終沒有扭虧為盈,就連一個字兒也沒能償還過這四海商行。
於是借貸的本金加利息累積越來越多,哪怕隻是一分一的年息,年年滾下來,也要嚇死人的!
梁叛再翻今年的賬,更是一身冷汗:今年從二月開始,還沒發過糧餉……
他不禁想起南京振武營嘩變的那檔子事,就是因為戶部那位督儲侍郎克扣兵餉,最後鬧得個營兵嘩變,自己身首異處、牽連大批官員獲罪。
梁叛的目光落到“四海商行”這幾個字上,眉頭皺得更緊。
這不就是剛才早點攤子上那兩人所說的甚麽台州陳家的商行嗎?
而且聽他們說的意思,這所城之內還有四海商行的商鋪,那商行今日還要派人來查賬的……
梁叛緊擰眉頭,緩緩靠在椅背上,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窟窿,正將那黑暗深邃的洞口對準了自己。
駐軍的名冊他也不想看了。
梁叛總算知道那吳吏目為啥不肯留下來與自己交接,自己現在如果看見那小子,說不定會忍不住上前把這混蛋揍死!
這一攤子拆爛汙的玩意兒怎麽接收?
開局欠債一萬兩?
梁叛現在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跑路!
對,這爛攤子不能接,必須跑路!
現在看來,陳老板那人雖然脾氣大了點,傲嬌了點,沒事還喜歡裝逼,但緹騎所的工作環境和這兒一比,簡直就是天堂和地獄!
就在梁叛盤算著如何逃跑時,忽然房門發出“篤篤”的兩聲叩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梁叛抬頭看去,隻見敞開的大門外,正垂手站著一個漢子,一臉憔悴疲憊的形容,卻在盡力朝自己露出幾分討好的微笑。
居然是王四。
他來做啥?
梁叛沒好氣地道:“甚麽事?”
王四朝屋裏左右張望了一眼,不見有其他人在,連忙打了個躬,跨進門檻裏來,陪著笑道:“稟報大人,小的是紹興王僉事府上,我家老爺諱上宗下元。”
梁叛“哦”了一聲,再次問道:“甚麽事?”
王四見這位青年軍官對自家老太爺的名號似乎並不怎麽在意,心裏有些不是味兒,但瞧見梁叛身上穿的服色,知道不是甚麽小旗、吏目一類的墊腳貨色,更加了三分小心。
他顏色愈發恭敬三分,笑著道:“不敢請問大人,冒千戶可在衙上?”
梁叛道:“不在。”
王四臉上恭敬不減,仍是笑著問:“那請問大人,可知冒千戶眼下人在何處?”
梁叛搖頭道:“不知。”
王四愣了一下,又勉強笑了笑,問道:“那……大人可否見告其他大人的所在,可有知曉冒千戶行蹤的?”
梁叛道:“其他人我也不認識,更不知道在哪。”
他說著忽然覺得這場景好生熟悉,細一回想,才記起昨晚自己和那吳順便是差不多的問答。
不過今日掉了個個兒,自己成了坐在桌案後麵一問三不知的人了。
可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那王四卻似乎領悟到了甚麽,立刻從袖中摸出一個巴掌大,毫不起眼的布包來,從桌案的邊沿輕輕推到梁叛的麵前。
梁叛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將那東西推了回去,無奈地道:“不用費勁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特麽也是昨晚才到桃渚所。”
王四張口結舌好半晌,才撓了撓頭,將信將疑地道:“大人……不是桃渚所的?”
梁叛想了想道:“也是也不是,暫時應該算是,可能快要不是了……”
王四給他繞得有些頭大,迷迷糊糊地道:“那……那大人是……”
梁叛道:“我姓梁。”
他估摸著這小子應該知道自己,王司務多半會將鬆江的事跟他說起的。
果然那王四瞪圓了雙眼,結結巴巴地道:“梁……梁……大人是……鬆江來的梁百戶?”
梁叛道:“是我。”
那王四忽然長出一口氣,又朝梁叛打了個躬,說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梁百戶當麵,小的目不識荊,實在該打!”
梁叛道:“行了,你也別在我這裏浪費辰光了,還是去找冒千戶罷。”
王四雖然覺得就這麽走了,有些可惜,但眼下他有主命在身,不敢逗留,隻好告辭去了。
王四一走,梁叛便又開始琢磨起跑路的事情來。
他在想,是等高腳七他們到了一起走呢,還是自己先走,給高腳七留個信,讓他們自行趕來?
可就在他於兩種選擇當中舉棋不定之時,門上又是“篤篤”兩聲。
抬頭望去,卻見一名身穿錦緞長袍,頭戴瓦楞帽的中年,正背著手神情倨傲地走進門來。
敲門的是個小廝打扮的少年,跟在這人後麵,也不等梁叛招呼,便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