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四麵房屋之中不斷躥出人來,帶著兵刃嗚哇喊叫著,頃刻間將梁叛圍在了中間。
梁叛吃了一驚,朝眾人掃了一眼,卻見這些人神色凶狠,全都死死地盯著自己,他心裏霎時間轉過無數個念頭,猜想自己好端端甚麽地方得罪了這幫家夥,可似乎所有的猜測都不大對頭,想來想去,唯有可能是那句“我是南京漕幫的”壞了事。
可南京幫與台州幫隔著十萬八千裏,真正井水不犯河水,從來不曾聽說兩方架下甚麽梁子,何以惹出這麽大的敵意?
梁叛心裏雖然驚疑不定,臉上卻很鎮定,作出一副十分不快的神情,皺眉道:“台州幫對待江湖上的朋友,便是這樣的禮數嗎?”
那胸口一道刀疤的漢子看來是個小頭目,此時已從手下那裏接了一把厚背大砍刀出來,握在手中抖了兩抖,冷著臉毫不客氣地道:“我們台州幫對待好朋友,全當自己弟兄一樣坦誠,可是要想坑蒙拐騙,欺辱到我們頭上,那也決不客氣!”
梁叛不禁微怔,對方明明是深仇大恨的語氣,可這仇從何來,是他難以明白的。
這時忽見圍攏在前方的幾人朝兩邊散開,讓出一條路徑來,接著便見兩個幫眾一左一右押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一路粗暴地喝罵推搡,將人帶到了梁叛跟前。
那刀疤漢子啐道:“小子,你的同夥押過來了,還有甚麽話好說?”
梁叛仔細去看那人,雖然瞧不清麵目,但方才一晃眼之間,倒確是覺得身形有點眼熟,不禁心想:莫非真是南京漕幫的弟兄?
可當那人抬起頭來的時候,梁叛同他一對眼,卻渾身猛然一震,脫口叫道:“管寄!”
在朱涇和冉佐分開後,便再沒消息的管寄,竟然在台州幫的手上!
管寄也全然懵住了,瞪大的一雙眼睛中,驟然迸發出激動的神采來,喃喃地道:“梁……梁……”
那刀疤漢子突然在兩人當中揮了一刀,似乎要生生斬斷管寄的話,口中喝道:“既已認了,還有甚麽話說!”
梁叛都給氣笑了:“我認甚麽了?”
刀疤漢子叫道:“他媽的還裝蒜!”劈手便是一刀,帶著疾風惡勁,朝梁叛麵門砍來。
梁叛出腳比他的刀更快,一腳踢在刀疤漢子的手腕上,那柄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那漢子漲紅了臉,虎吼一聲,雙拳朝梁叛太陽穴上砸下來。
梁叛突然朝前欺進一步,將對方雙拳讓在外門,同時一拳重重搗在漢子的肚皮上。
那刀疤漢子隻覺眼前一花,還沒瞧見對手的動作,便挨了一下,登時兩眼一黑,像一隻煮熟了的蝦,緊緊地蜷縮在地。
梁叛拾起地上的砍刀,“當”的一聲將刀尖剁在刀疤漢子的腦袋邊,濺起一片塵土,朝眾人笑笑,說道:“勞煩哪位弟兄替我通報一下羅老大,請說兩句話。”
當即便有一人轉身跑回了倉庫去,梁叛隔著人牆,瞧不見那人的去向,也不必看,一定是去找羅南鬥了。
梁叛又看了管寄一眼,見這小子正一臉希冀地望著自己,雖然滿臉血汙,但看樣子狀態還過得去,便給了個“放心”的眼神,靜等羅南鬥的出現。
不片刻功夫,那跑回去的小嘍囉果然領了一位身穿黑袍的圓臉中年出來。
那中年紅光滿麵,神氣很足,走路的派頭也不小,大概是台州幫老大羅南鬥了。
隻是那身黑袍形製奇特,直筒筒的,又是厚麻布製成,脖子上還紮了個白布箍,瞧著十分古怪。
這可是過了個閏月的五月天啊,正是最熱的時候,這樣的打扮,莫非有甚麽怪病?
可梁叛又仿佛覺得這種裝束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這時隻見那圓臉中年拱了拱手,目光照定了梁叛,朗聲道:“聽講南京來的朋友要對羅某有所賜教,請報個蔓兒(萬兒),好教羅某知道,是哪一路的好漢啊?”
梁叛見這人木木的沒甚麽表情,全然看不出是否在發怒,不知是獨有的脾性,還是城府極深的緣故。
他還是按照漕幫的禮數,先打了個很隱秘的手勢,接著拱手道:“小弟姓梁,單名一個叛字,今日冒昧坐東,西麵羅老大,原是有所請教,不知怎麽弄出好大的誤會,先請恕罪。”
底下一個嘍囉立刻怒道:“他媽的到了我們地盤上,還敢做東?”
另一人喊道:“這小子話裏有話,是想端了咱們的堂口!”
又一人道:“好哇,是來搶地盤、砸場子的!”
羅南鬥的臉色漸漸變黑,盯住梁叛,不愉之色終於溢於言表。
他淡淡地道:“台州地麵上,敢這麽狂妄的,你老兄是第一個!既然如此,也不必藏著掖著,你老兄帶了多少朋友,都請出來亮個相兒罷!”
梁叛一愣,他那些“坐東”、“西麵”的話是漕幫中的切口,“坐東”便是坐東朝西,意指自己是客,並非尋常話裏“做東道”之意,“麵西”自然就是指麵見主人。
可台州幫這班人非但對自己剛才那個隱秘的手勢毫無反應,而且於切口似乎一竅不通,這算甚麽漕幫?
梁叛皺著眉反問一句:“你們台州河幫到底是不是漕幫?晏公跟前可燒過香?”
晏公就是漕幫的祖師爺,齊四當日同梁叛拜把子的時候,還要專程到晏公廟向祖師爺稟報的。
漕幫的人不管入幫還是有事關幫裏安危延續的大事,統統要到祖師爺跟前燒香告訴,否則便是欺師滅祖。
眼前這幫人如果真有大幫的香火,一定都拜過晏公,在晏公麵前燒過香。
誰知眾人聽了麵麵相覷,每一個人明白是甚麽意思。
隻是有個嘍囉大聲叫道:“廢話,我們當然是漕幫,漕幫就是河幫,哪個不曉得?”
漕幫就是河幫,這句話不能算錯,但說話這人明顯有偷換概念之嫌,漕幫是河幫,河幫卻不一定是漕幫!
至少梁叛現在已經斷定,台州河幫絕不是漕幫,根本沒有漕軍的底子。
梁叛冷冷地看了羅南鬥一眼,這位台州幫的老大,當然不會像他手下的嘍囉那樣咋呼,而且已經知道眼前這位“騙子”,恐怕不是騙子了,而是真的漕幫中人,比自己還要真。
再看那副氣度,說不定還是南京幫中身居高位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