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的意思,原本是打算將常近實平調到邊陲偏遠府去任知府,不過後來有人說他‘有經營度支之才、無私正直之德’,將他推薦到了南京戶部,反倒因此升官做了侍郎。”

李梧神秘兮兮地道:“你可知此人是誰?”

“這我猜不到了,總不會是盧獻之和邢肅?”

梁叛半調侃地笑道。

李梧的表情更神秘了,他道:“這兩位的確是推薦了一個,不過可不是常近實。推薦常近實的是巡撫何慎恭。”

“‘官民論’居然會推薦人?”這讓梁叛感到驚奇,他在鬆江城內與何慎恭距離最近之時,隻有不到三百米的距離,可惜兩人始終不曾會過麵。

但梁叛對此人的大名是如雷貫耳了,這人的“官民論”和唯政績論的思想讓人大開眼界,也令人十分不齒。

不過何慎恭有一點好,他至少是肯做事的,而且不乏一些真正利民的好事,哪怕他的本意完全是為了政績,而且個人的作風也沒有問題,甚至可以稱讚一聲清官。

這次舉薦常樸,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梁叛問:“那盧獻之和邢肅推舉誰了?哼,這兩個家夥推舉的可不會是甚麽好人!”

李梧卻突然哈哈大笑,搖頭道:“話不可說得太早!這二位推舉的人,是華亭縣主簿冉天罡!”

“???”

梁叛一腦門子問號,推老冉頭幹甚麽,莫非有詐?

李梧見他疑心的樣子,愈發好笑,說道:“二人推舉冉天罡升任華亭知縣,說他熟知政務,精於案牘,張夢陽調離以後,可以平穩接管華亭。”

梁叛道:“那朝廷能同意了?”

李梧道:“何慎恭是同意的,吏部自然也不好駁了這三位大員的麵子。”

梁叛想起來了,當時向南直巡撫何慎恭舉報常樸等人弄虛作假的,就是冉天罡。

現在何慎恭投桃報李,順手送個人情,也是情理之中的。

況且冉天罡這人在案牘一事上的確很有專長,可是盧獻之跟邢肅兩個人幹甚麽要推薦?

李梧見他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便幹脆一句點破了:“他們兩個是在討好你。”

梁叛默然。

他忽然發現,一直以來,他都把別人想得過於有骨氣、有操守了,他以為即便是壞人,也應該是個要臉的。

但他現在明白了,大多數人還是相當現實的,即便自己將盧獻之和邢肅按在地上揍,他們反抗的時候也恨不能置自己於死地,但在徹底輸了之後,這兩人反倒要回過頭來向自己示好。

至於顏麵和風骨,那算甚麽東西?

更何況邢肅還欠自己幾千兩銀子呢!

感慨一陣,兩人敘舊罷了,梁叛便說起了來意。

來台州城之前,梁叛特意找陳亭問過,秦家老三嘴裏那個商船上管幫的瘸子,正是四海商行的人。

也幾乎可以確定,那條商船就是四海商行的船。

這就怪不得四海商行給的海輿圖上,居然明明白白地標注出了龜山島這樣一個小島。

梁叛這次來,就是要征用這條船,登上龜山島。

說起正事,李梧也嚴肅起來了,問道:“需要台州府做甚麽?”

“控製四海商行,內緊外鬆,不可教人看出端倪。今晚我要和陳家的老太太見麵。”

李梧點頭道;“好。”

……

梁叛第一次走進陳家這座五進深的大院,大院外邊看著還是一派富貴祥和,但裏麵已經四處都站滿了台州府的衙差。

這次來,他專門帶了管寄,必要的時候還是要按照錦衣衛的作風行事。

地方上雖然可以插手幫忙,但畢竟有很多程序上的桎梏,做起事來終究沒那麽幹淨利落,浪費時間不說,一旦拖延下去,走漏了風聲,一切的計劃就要泡湯了。

庭院裏沒有一個人走動,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躲在自己的屋裏,揣測和擔憂著這個家的未來,以及自己的前途。

這讓整座大院之中平白多出一種肅穆冷清的氛圍。

梁叛跟著府衙的一名皂隸,沿著彎曲冗長的曲廊和小路,一直穿過了三道院門,才在第四進院內停住了腳。

四進院中的堂屋正亮著熠熠燈火,將堂前一丈地都照得通明雪亮。

照麵一瞧,那大堂中已經影影綽綽坐了好幾個人影。

梁叛背著手便要朝那堂內走,孰料被那皂隸輕輕拉了一把。

他轉頭看去,那皂隸伸手朝頭頂上一指,隻見這堂屋的門楣上,竟掛著一塊官匾,上書四個大字:貞節義善。

梁叛微微皺眉,匾額正文前麵是書家人名,後麵是落款。

落款倒還普通,就是說明這牌匾乃崇佑壬寅年,也就是崇佑二十一年,府衙嘉獎所立。

前麵的人名便有些來頭了,表明這匾上文字是時任浙江巡撫、左副都禦史親手所書。

加上這幾個字,便著實不得了。

匾上“貞節義善”四個字的前兩個倒還普通,隻是表彰家中有貞婦守節的,也就是死了老公不改嫁,甘心守寡的,這一類的牌子朝廷發得很多。

但後兩個字就很重了,一個“義”字,一個“善”字,都是輕易不表,這家人不知做了甚麽天大的善事,才能被官上賜這兩個字!

至此梁叛也明白了那皂隸的意思,這是讓自己低一低頭,不可昂著腦袋進去。

他卻沒有低頭的想法,但也沒有表現得過於倨傲,隻平平常常地邁步進門。

管寄則留在外麵,一身筆挺的錦衣衛軍袍,挎著腰刀,渾身都散發著肅殺之氣。

梁叛人一走進堂內,頓時便有好幾個老少男子從座位中站了起來,齊刷刷拜倒。

就連坐在上首的李梧也起身相迎,隻有李梧隔桌一位身材十分瘦小的老太太,端端正正地坐著,並沒有迎接的意思,連一點客氣的臉色都欠奉。

這是梁叛第一次見到這位耳聞已久的陳家老太太,滿頭的銀發,卻是冷冰冰、直板板、滿是皺紋的一張臉,撇著薄薄的嘴唇,雙眼微闔,一副傲悍之氣。

那皂隸悄聲在梁叛耳邊道:“陳家的老太太有朝廷的敕封,又是裏士,見官不必跪拜。”

梁叛心想:怪不得。可是你老太太不跪就不跪,狂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