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從工頭那裏請了半個時辰的假,跟著眾人吃完飯後,便隻身一人來到了大中街。
那間茶館依舊沒甚麽人來光顧,顯得十分蕭條,隻有門口靠牆的茶爐還在咕嘟咕嘟地發出氣泡聲。
老板手中的《西遊記》已經翻過了三分之一的頁數,他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伸手摸到櫃上的一隻小茶壺,對著壺嘴輕輕啜了一口,動作氣派無一不像是個老茶客。
但他一仰臉,卻是一張三十歲左右的年輕麵孔。
茶館的老板抬著頭,隔著櫃台看向對麵的壯漢。
二牛嘿嘿一笑,粗聲粗氣地道:“勞駕,請問雷老板幾時過來?”
茶館的老板沒有理會他的問題,低下頭繼續看書。
二牛似乎永遠是溫吞的脾氣,見狀也不生氣,仍是憨笑著說:“請轉告雷老板,人瞧定了,問他啥時候動手。”
說完很客氣地拱拱手,轉頭走了出去。
茶館老板將目光從書中收回來,又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沒過多少時辰,門外響起一聲嚷嚷:“喂,小老板!”
說著話,人已經走了進來,就站在櫃台外麵二牛剛剛所在的位置。
老撇癟著嘴,眼角往下吊,用指節“乓乓”地敲擊著櫃台麵,大聲道:“喂,說話聽不見嗎?”
老板抬頭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言語。
老撇惡狠狠地道:“認得老子不?之前跟老子一塊兒在你店裏的那個半隻耳——包頭巾的那個,來沒來過?”
老板沒搭理,繼續低頭看書。
“他媽的,耳朵聾了嗎?你這破店還想不想開了!”老撇唾沫橫飛地叫嚷著,將台麵拍得極響。
這時突然從外麵闖進一個人來,怒喝道:“老撇!”
老撇轉過頭,立刻換成一副笑臉,大步迎了上去:“雷老板,你來得好巧啊。”
雷老板沉著臉:“你在這裏吵嚷甚麽,有甚麽屁快放!”
“當然是好消息啦。”老撇得意地道:“天長的兩個好手今晚就到,怎麽樣,兄弟辦事向來是地麵上數一數二的!”
雷老板道:“那你先將人安頓下來,等我安排。在此之前都給我老實點,不要搞甚麽節外生枝的動作。”
“行是行啊。”老撇攤開手,作出一副無奈的神情,笑道:“可是人家是道上出了名的好手,道上有道上的規矩,見麵先結一半賬!你這裏把我按得一動不能動,沒有來錢的路子,銀子付不出去,人來了可留不住啊,怎麽辦……”
雷老板剛要發怒,卻聽櫃台裏的茶館老板輕輕咳嗽一聲。
他臉上的怒氣漸漸消減下去,但表情依舊冷淡,說道:“再付給你兩成,晚上來拿,還是在這裏。”
老撇大喜過望,一疊聲答應,搓著手便快步走出門去。
雷老板黑著一張臉,盯住老撇的背影,一直等到對方消失在視線之中,臉色才好看幾分,走到櫃台前,摸出六個銅板,排在櫃上。
茶館老板頭也沒抬,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繼續埋頭看著。
隔了半晌,雷老板終於忍不住道:“為啥答應給他錢?這種貨色就是個下賤無賴。”
茶館老板從台上摸起一根竹簽,夾在書頁裏,合上那本《西遊記》,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笑道:“何必為了一點小錢跟這種人糾纏?再說……”
他眼中泛起一抹寒意,淡淡地笑著:“即便給他一萬兩銀子,他有命拿,有命花嗎?”
茶館老板說著站起來,將櫃上六枚銅錢一枚一枚地收了。
雷老板點點頭,正要離開,卻又被老板叫住了。
“那個二牛剛才來了。”茶館老板道:“他說人看定了,隨時可以動手。”
雷老板有點意外:“他跟你說的?”
“嗬嗬,這個人,裝得一副憨樣,其實心裏很明白。反倒是那個老撇,隻是瞧著精明。”
雷老板沒有對此發表意見,隻是問道:“那幾時動手?”
茶館老板沉思片刻,說道:“丁大伯怎麽說?”
“他的意思是,不動邯鄲郡主。”雷老板如實回答。
茶館老板修長的手指敲擊在台麵上,雙眉緊蹙,似乎在權衡利弊。
隔了半晌,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你說,小圳的脾氣長進了多少?”
雷老板一陣愕然。
“如果把邯鄲也捉住……”茶館老板緩緩說道:“小圳那個爆驢脾氣,會不會發瘋?”
“這……”雷老板驚道:“這可不行,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啊!”
茶館老板擺擺手,輕笑道:“開個玩笑。”
隨即他眯了眯眼,淡淡地道:“不過就算真把邯鄲抓來,也沒甚麽大不了的。南京城裏我還真不怕他瘋,就怕他不瘋。”
……
梁叛從繡春堂打了兩壺梅子酒,便鑽進巷弄之中,向自己的“新家”走去。
那座標致的小院子,坐落在罵駕橋這一片雜亂擁擠的市井當中,仿佛淤泥中的一粒白沙,顯得格外珍貴和漂亮。
他沿著那一人高的平整院牆快步行走,與額頭平齊的一道灰色整齊的瓦頭,不斷地從眼前向身後掠過,還沒進到院子裏,那棵上百年歲的老銀杏,已張著金黃傘蓋一般的枝葉,從院牆上方探出來,遮在梁叛的頭頂。
繡春堂的酒香和院內桂花樹的花香,將這一方小天地熏得仿佛天堂仙境,使這院子顯得格外漂亮、利落。
推門而入,卻見銀杏樹的蔭涼下一排五張躺椅,冉清和鬧鬧正愜意地躺在其中,享受著此處的寧靜。
“還有兩個人呢?”梁叛將梅子酒放在地上,也挑了張躺椅坐下。
冉清和鬧鬧睜開眼,都道:“丫頭去廚房了,蘇會長在屋裏。”
梁叛道:“我去瞧瞧。”
說罷起身,冉清和鬧鬧對視一眼,又閉目休憩起來。
梁叛走出幾步,北麵是一排四間的房屋,三間臥室、一間書房。
左側還有兩間,也都是臥室。
呂致遠並未在院中裝修出一間客廳來,顯然並不打算在此招待甚麽陌生的客人。
而北麵四間房的並非連成一片的,書房和三間臥室當中有一條過道,後麵兩間房,東北角是廚房,西北角則是廁所。
梁叛想了想,還是沒有朝過道裏走,而是徑直走到一間房屋門外,在門框上敲了兩下,便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