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推官周奮腳步匆匆地行走在府衙一側的巷子當中,連日的不眠不休,使他的精神狀況看起來不是很好,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

不但如此,他的身體也似乎出了問題,走出府衙的側門沒有多遠,便不得不放慢腳步,直到被迫停下來,扶著牆壁喘息了一陣。

為了焦郡王的案子,周奮已經連續三個晚上沒有合眼了。

饒是如此,在距離月底最後一天越來越近的情況下,他的案子依舊沒有任何進展。

今天他之所以撐著出門,是因為五軍都督府那裏傳來消息,振武營已經部分開禁了,雖然營中的兵卒仍然無法自由行動,但他作為應天府推官,已經申請到了入營調查的權限。

“啊唷,周大人,你的臉色好差!”

等在巷口的車夫遠遠瞧見他扶著牆停在這裏,連忙進來查看,這一看便見到周奮臉上毫無血色,胡子拉碴的好像幾日都不曾修整了,兩眼中布滿血絲,整個人憔悴得像是得了一場大病。

周奮勉力擺擺手,強撐著指了指巷口的車道:“走罷,上車,上車。”

車夫不敢托大,扶著他勸道:“大人,你還是休息休息罷,最好請個大夫!”

“在車上休息也是一樣。”周奮態度很堅決,並且已經邁開腳步向馬車走去。

那車夫無法,隻好盡力扶著他,一直挪到馬車邊,將他推上了車,這才走到馬車前麵,趕馬朝振武營的駐地而去。

周奮幾乎一上車便靠在廂壁上睡著了。

但是顛簸的車輪和沉重的心事,讓他始終在半睡半醒之間,這並不能帶來有效的休息,反而一下子便抽空了他身上的力氣。

周奮恍惚中好似記起了自己在湖溪書院讀書的光景,想到在明理堂中與同窗激辯勝出、在學時堂考出本院第四的優異成績、向洗墨池邊的“筆塚”之中投入自己寫壞的第三十六管筆、在慎行院麵對幾位教授終於通過答辯前往京師會試的情景……

他帶著湖溪書院的理想和精神前往京師,三度會試終於登榜,即便是兩次會試的失敗,依舊沒能磨滅他心中的信念之光。

好在第三次會試順利通過,殿試也有驚無險,他的第一站便是在一個窮鄉僻壤擔任知縣。

又是近十年的困苦磨練和仕途蹉跎,仍舊沒能讓他對湖溪的精神產生動搖,反倒更加令他增長了兼濟天下的使命之感。

終於,他等來了一個機會——離開那個偏僻的縣城,升任應天府推官,雖然那是一場交易。

但應天府,或者說南京城,可是湖溪派的前站啊!

那裏有許多他崇拜敬仰的前輩,還有諸如呂致遠、張守拙、李裕、冉佐、趙元夔等一眾書院的青年才俊,在收到消息的當晚,他高興壞了。

激動的心情根本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到南京去。

他心中所對湖溪派的歸屬感、認同感,也在那一刻達到了最高峰。

然而,到了南京之後,他才有些驚慌地發覺,湖溪派,好像並不是他心中所想的樣子……

馬車上,周奮在睡夢中都狠狠地捏緊了拳頭,卻又無力地鬆開了雙手。

失望,一度讓他陷入彷徨,也讓他漸漸排斥起了自己的出身。

他很少主動聯係湖溪派的人,也不會參與任何湖溪派的聚會。

到了南京這麽久,他也隻是見過沈教授一麵、秦墨笙兩麵、蔡桑梓一麵。

其中,在見過蔡穠之後,他便徹底和南京城裏湖溪派的人斷了往來。

至於南京首腦陳碌,他沒見過,因為秦墨笙“提醒”過他,陳碌雖是南京首腦,但他幹不長的!

而且秦墨笙說過,陳碌做事的手段,完全就像是市井無賴,根本非君子所為,這和湖溪書院的氣度、風采是全然相悖的!

直到有一天,就在周奮剛剛接手焦郡王一案沒幾日,還處在一籌莫展的情形中時,陳碌派人給他送了一封信,提醒他實在無法破案,可以找梁叛試試……

周奮猶豫再三,還是打聽到了青龍街禮部,並前去找到了梁叛。

然而結果令他大失所望,那個梁叛,完全就是個商人的嘴臉,開口便是銀錢,而介紹自己過去的陳首腦,在他心中的形象自然也就徹底一落千丈……

周奮睡夢中的嘴角牽動了一下,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

……

保泰街的大院裏,陳碌坐在半日亭中,同李裕喝了一杯茶,神情輕鬆地問道:“焦郡王的案子你們查得怎麽樣了?那兩個天長人可曾找到了?”

焦郡王的案子主要是四方在查:應天府、上元縣、中兵馬司、都察院。

其中都察院並不主辦,而是輔助,隻出了一個巡城禦史參與其中。主辦的是應天府和上元縣。

不過因為都察院查案的進展是四個衙門當中最快的,所以本來最無關緊要的一個人,反倒成了最受關注的一方。

李裕笑道:“上頭派江泉幫忙跑了一趟天長,那兩個天長高手的來曆基本查清了,中兵馬司也在跟進。”

陳碌絲毫不覺得意外,這事兒都察院從一開始嚐試自己追查失敗以後,便聽了他的建議,直接找到六角井茶館,給梁叛的江寧社下了委托,後麵都是跟著江寧社給的線索在追,省去了一切無用的線索和繁瑣的彎路,自然進展很快。

因此,作為介紹人的陳碌也很得意,笑嗬嗬地道:“怎樣,能順著摸到大魚嗎?”

李裕搖頭道:“月底之前肯定是來不及了,不過都察院本來便隻是參與,能查到這一步已經遠超所望,摸得到大魚固然最好,即便最後無功而返,也足以交差了。”

別說都察院能交差,就是中兵馬司也不比他們慢多少。

而且這還是範大成刻意壓製進度的結果,因為中兵馬司從江寧社那裏得到的線索與都察院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在南京城內地麵上的追索能力要比都察院一個巡城禦史強得多。

但是範大成自己身份敏感,是不可能在這種涉及到藩王之爭的事情中參與過深的,這一點大家都理解,所以中兵馬司隻要麵上過得去,沒人會多說甚麽。

剩下應天府和上元縣,這兩個有硬性指標的主管衙門,進展卻似乎不太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