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錦衣衛北鎮撫司三巨頭正聚在一起喝茶。
為了避免再受錢老板藥茶的荼毒,陳碌強烈要求將碰頭的地點選在白虎街南京錦衣衛衙門。
茶葉是梁叛從禮部衙門順來的,南京禮部因為需要經常主持祭祀,還要負責接待京師來的主祭官員甚至皇室,所以老尚書那裏藏了兩罐子貢茶。
今天被梁叛連哄帶騙,順了半罐子來,用一隻錦囊裝了帶到錦衣衛衙門。
三人聊聊說說,忽然便談到了應天府推官周奮,錢老板神情古怪地看了陳碌一眼,說道:“周奮死了。”
陳老板愕然怔住,那姓周的雖然一次都沒來拜見過自己,可畢竟還是湖溪書院的人,況且昨天還跟李裕在家裏談到這個人,怎麽就突然死了?
他這兩日正在盯著東廠的動向,還不知道周奮在昨天下午就突然在客棧之中暴斃了。
最近東廠在南京城裏的活動愈來愈頻繁,甚至有人公開抱怨:南京城街道上怎麽到處都是討人厭的尖帽子!
這事不得不引起緹騎所的警惕。
他今天來參加這個聚會,也是想對錢老板匯報最近盯梢的成果,順便再申請一點兒經費。
梁叛也知道一點周奮的底細,這個周奮並非靠著湖溪書院的力量坐上應天府推官的,從某種角度來說,還是得益於湖溪派的對手。
但這並不能改變他是湖溪派出身的事實。
陳碌皺眉道:“周奮怎麽死了?”
錢老板便將來龍去脈簡略說了一遍,最後大夫診斷為陰虛火旺,是多日不眠及煩憂所致。
梁叛聽了嘖嘖歎道:“原來是過勞猝死,996害死人啊!”
陳碌沒理會他說的甚麽“酒酒溜”,他從錢老板的話中聽到另一個名字:秦墨笙。
也是湖溪書院的人,但一直跟叢老、蔡穠等人一黨,向來與他唱對台戲便是了。
可是眼下,這個秦墨笙似乎惹到點麻煩了。
因為據周奮的老仆說,周推官雖然連日操勞,但回來以後睡得十分安穩,這一點給應天府駕車的馬夫也可以作證。
但是秦墨笙到來以後,對沉睡中的周奮叫嚷、推搡,中途周奮已經有喘息劇烈、神情痛苦,以及額頭上青筋凸起的異常反應,秦墨笙依舊沒有停手,這才使得周推官突然暴斃。
倘若這老仆隻是普通雇傭或者典買的仆人也就罷了,可這是周奮從老家帶來的族親。
雖然老頭年紀不小,但與周奮同輩,平日裏周奮也是以兄長相稱,所以這老仆對待此事十分強硬,當即以周家本族兄長的身份,將秦墨笙以殺人罪,一紙訴狀告到了應天府!
現在陳碌考慮的,是自己要不要出手保一保這秦墨笙……
出於同門考慮,他作為南京首腦,伸伸手幫書院保存幾分香火本是應當的,可秦墨笙向來跟蔡穠等人一黨,自己出手別人領情還好,萬一不領情,反而鬧個裏外不是人,又何苦來哉?
這時他聽見梁叛在旁問道:“我記得這個秦墨笙,好像不是部裏商討委派的職位罷……對了,他的官職怎麽來的?”
當時是有人跟湖溪書院做了個交易,把剛剛空出來的兩個位子——應天府通判、上元縣知縣讓出來,換湖溪書院放棄梁叛。
這個買賣在現在看來顯然是個虧本生意了,不但白白丟掉一個正五品的錦衣衛千戶兼南京禮部主客司郎中,還有他們原本以為能夠劃入陣營的李梧,眼下已經是正四品的台州知府,也斷了聯係了。
當然還有很多梁叛背後隱形的能量,也都不再與湖溪派有任何關係。
而他們付出這麽多代價換來的兩個官職,現在一個已經猝死,另一個正是導致其猝死的嫌疑犯……
好家夥!
陳碌的臉色有點綠。
但他知道,書院山長如果聽聞這個消息,臉色估計會更綠。
他隔了片刻才回答梁叛的問題:“咳,他的官職,你懂得。雖然是兩方博弈的結果,但走的還是大理寺的路子。”
“博弈個屁啊!”梁叛鄙夷地道:“別給你們自己臉上貼金了好不好,分明是把我賣了換的!”
陳碌有點尷尬,指著茶杯道:“喝茶,喝茶。”
錢丹秋始終沒有插話,等到兩人聊完了,他才慢悠悠地道:“梁千戶。”
梁叛一愣,他從錢老板的語氣當中聽出一絲嚴肅。
陳碌也察覺到有些異樣,轉頭向錢老板望去。
“朝廷有意在南京錦衣衛下屬設置一個新的千戶所,叫‘督查所’,轉門調查官吏品行能力,勝任與否、可有前科劣跡。督查所調查無需駕帖行事,不受東廠及南北鎮撫節製,你覺得這個想法怎樣啊?”
錢老板說完舉杯輕輕啜了一口,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仿佛在家常閑聊一般。
梁叛和陳碌卻都震驚無比,愕然瞪著錢老板。
啥叫無需駕帖行事啊?
啥叫不受東廠及南北鎮撫節製啊?
那豈非是說,這個督查所看哪個官吏不順眼,可以直接衝進別人家中去查,還沒人能管?
全天下能夠節製這個千戶所的,就隻有兩人: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還有皇帝?
“沒有這麽誇張!”錢丹秋悠悠地道:“所謂調查官吏,隻限於大理寺出來的官。其他官吏當然也可以調查,但並無抓人辦案之權,隻能上報都察院審理。所有事也不必向徐指揮稟報,隻需同大理寺寺副徐豐大人通氣……”
陳碌一臉的荒謬神色神色,問道:“隻能查從大理寺買的官,還要向大理寺通氣?這哪個家夥想出來的,莫不是腦袋被門夾了?”
錢丹秋朝他翻了個白眼,吐出兩個字:“皇上。”
陳碌隻好閉上嘴巴。
不過既然知道是皇上的打算,這裏麵一定是有深意的了。
於是他朝深了一想,便大概能夠摸到一點皇上的意圖了,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這個法子很荒謬。
錢丹秋此時看向梁叛,後者卻是長歎一聲,滿臉佩服地道:“簡直是天才的設想啊!啥叫可持續性發展?啥叫循環利用?啥叫割韭菜……不對,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這就是啊!”
錢丹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你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