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明不明白,梁叛當然是明白的。

專門查徐豐賣出去的官,還要向徐豐通氣。

這就好像盯著某個超市售出的商品職業打假,打完了還要向超市老板匯報工作一樣荒謬。

這個督查所的奇葩設定,看似沒有十年腦血栓絕對想不出來,但從另一個角度想想,就很明白了……

徐豐用手中掌握的空缺賣官,梁叛照著名單查一遍,再把人抓起來,導致官職再次空缺,徐豐拿著二次空缺的官職再賣一手。

賣完再查,查完再抓,抓完再賣,這簡直就是套娃,哦不,閉環啊!

這絕不是腦血栓的思維,這是黑心資本家的手段。

而且還是個壟斷的黑心資本家!

但是梁叛向更深一層去想,皇帝派徐豐這麽一個人到南京來賣官鬻爵,隻是為了錢嗎?

顯然不是。

一直以來官職的分配都是由吏部和內閣決定的,也就是文人集團掌握著官僚的命脈,而現在,有了另一個路子,也就是南京大理寺。

這所謂督查所因為權限問題,眼下隻能查大理寺賣出去的官職,可一旦權限放開呢?

徐豐屆時能夠掌握的空缺,還隻會是他手裏現有的這些嗎?

梁叛不敢再朝深了想,這督查所就是一柄雙刃利劍,殺敵的時候無往不利,可一旦無法收劍入鞘,便很有可能演變成永樂年間錦衣衛徹底黑化的瘋狂局麵。

誰要是做了這個督查所所長,嘖嘖。

梁叛搖搖頭。

他想,最好把陳老板調去接任,自己弄個緹騎所的所長當當。

陳碌也想明白了,不同於梁叛的是,他還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錢老板找他們說這個,到底是甚麽用意。

陳老板再想到秦墨笙官職的由來,頓時了然:秦墨笙沒救了。

放下了幫一幫秦墨笙的心思,陳老板立刻放鬆下來,開始抱著手臂看戲。

看梁叛的戲。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錢老板道:“梁叛,這個督查所便交給你了!”

梁叛一臉懵逼地盯著錢老板,不可思議地道:“大佬,這個玩笑開不得啊!陳千戶經驗豐富,讓他去好了!”

他果斷先把老上司賣了。

開玩笑,真要做了這個督查所的所長,還不得被人恨死?

陳碌臉一黑,旋即語重心長地道:“年輕人不可畏難,此事正是鍛煉的好機會,況且事情辦好了,說不定直達天聽,乃是真正的龍門捷徑啊。”

說著還捋了捋並不存在的胡子。

“好了。”錢丹秋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正是上次讓梁叛調查的名單,“你查這些人的時候,已經算是在做督查所的事了,明天正式上任,就從這些人和秦墨笙開始動手。具體的事務你直接到大理寺同徐寺副商討罷!”

說完又拋出一塊牙牌來,上麵赫然刻著“南京錦衣衛督查所千戶梁叛”的字樣。

牌子都做好了,還掙紮啥呢?

梁叛隻好頹然收下,默默哀歎。

不過他眼珠一轉,便笑著道:“行啊,那我有多少人馬?”

錢丹秋怪眼一翻,道:“要甚麽人馬,那名單上十二個人,你一夜之間便查清了,還用得著其他人嗎?”

“查得快也怪我咯?”梁叛將手一攤,“那餉銀呢?你不給我人,我自己帶人,可餉銀總不能也讓我自己出罷?”

錢丹秋一副沒商量的表情道:“反正北鎮撫司不會給你發餉銀的,你可以找大理寺看看,徐豐徐老板有的是錢,找他說不定能要到銀子。”

梁叛都震驚了。

這……白嫖啊!

向來隻有他梁叛白嫖別人,今天他算漲見識了!

看來北鎮撫司在這一點上絕對是一脈相承。

看來是該先找徐老板好好談談了!

……

秦墨笙沒被關在大牢裏,而是被軟禁在上元縣後衙的客廳之中,並且在此接待了南京工部左侍郎蔡穠。

“大人,勞你務必派人到振武營一趟,下官想過了,周奮既然安心睡著,那說明他一定在振武營查到了可靠的線索!”

秦墨笙此時已經被剝了官袍,一身布衣,正急切地看著蔡桑梓,苦口婆心地勸道。

事實上他說得不能算錯,周奮的確查到了康端,而且有人證能夠證明康端刺死了振武營的新任指揮,既然如此,焦郡王的死理論上也可以歸結到康端的頭上。

這個案子隻要有心去辦,其實完全可以就這麽破了,然後貼個海捕公文交差。

有凶手,有動機,有人證,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凶手就是康端嗎?

既然已經殺了一名振武營指揮,左右是個死罪,再背個刺殺焦郡王的罪過,無非還是個死,難道還能多砍一次腦袋嗎?

事實上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誰知他說了半天,蔡桑梓依舊無動於衷,臉上隻是苦笑。

秦墨笙終於漸漸閉上嘴巴,心中卻感到一絲慌亂。

蔡穠忽然歎了一聲,搖頭道:“振武營因為參與綁架邯鄲郡主,全體被罰充軍謫戍大同了,今早剛走。”

振武營中雖然本來便都是軍士,但並不屬於衛軍,而是招募的營兵。

這次論罪充軍雖然仍舊是軍士的身份,卻已有本質的不同——他們不再是招募雇傭的身份,而是犯罪充軍的身份,他們不再享有自由權,也沒有糧餉,所有戍守和征戰都是他們用以贖罪的義務。

秦墨笙急忙道:“那有沒有辦法將他們攔住,問到線索再讓他們走!”

蔡穠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去攔軍隊?找死嗎?

……

翌日,青龍街南京禮部主客司。

梁叛手裏握著茶杯,冷冷的目光將手下潘六掃了好幾遍,直將對方看得毛了。

潘六皺著眉,不爽地道:“你總是瞧我怎的?你這樣瞧的我很不痛快,知不知道?”

梁叛目光淩厲起來,潘六立刻撇過腦袋,不跟他對視,臉上卻還是一副桀驁不馴的神情。

“我問你,你的官是買的不?”梁叛插著手指,淡淡地問。

“是又怎樣?”潘六道:“若非沒有空缺了,我們還要買呢!”

“空缺有啊,正六品,你要不要買?”

“要啊,甚麽官?”

“南京禮部主客清吏司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