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巡城禦史,提了一些北京城內的民政問題,倒還有些幹貨。

主要是南邊外城新建,南城很多老百姓要拆遷挪位,城外零散的村落也打算搬入新的外城中來,便生出了大量的戶籍遷移、改換戶帖的工作。

一時間大興、宛平二縣戶房疲於奔命,順天府也調撥精熟書吏到兩縣幫手,卻還是無法應付。

而且南城還出現了爭奪地基、大打出手的行為,南城兵馬司彈壓不及時,出了兩起傷人的案子,被巡城禦史順手參了一道。

最後,這禦史說道:“城外戶口遷入,究竟是急是緩,戶房把關是嚴是寬,朝廷還有沒有從外地遷移入戶的打算,這些都請內閣盡快拿個章程,底下辦事的人心中才能有道標尺,以後都照此標準執行,便是忙也會忙得有條理,不至於做一圈倒頭賬,吃力不討好。”

對此龐翀似乎早有腹稿,他沒有和其他人商量,也沒有讓同僚們出謀劃策,而是直截了當地回答道:“王恭廠工匠不足,朝廷打算從北直隸各縣遷入匠戶三百戶。巡城禦史和府縣、南城兵馬司劃出三百戶的地皮。其餘戶等要搬遷入城的,暫緩。”

這算是定下章程了,那巡城禦史應聲領命,順天府和大興縣、宛平縣,以及剛剛被參的南城兵馬司也都站起來領命。

王恭廠就是京城之內的火藥廠,原本隻有數十名工匠,可以日產火藥四千斤,庫中常備貯存數百萬斤。

現行鳥銃一發裝藥量在二錢到二錢五分不等,以單發用藥二錢五分、王恭廠常備火藥二百萬斤計算,僅僅是現有的庫存便差不多夠能打一億三千萬發,堆在一起點燃了都二百噸TNT的當量了,炸掉小半個內城不成問題。

梁叛納悶的是,都這樣了,怎麽還要增加工匠呢?

而且還是原來的數倍人手。

這是要幹嘛?想炸掉整個京師?

好在工部左侍郎盧獻之站出來替他解答了疑惑。

當然不是直接向梁叛解釋,而是對龐翀道:“龐閣老,若是為了鑄造新式神火銃,將工匠放在王恭廠,下官以為不妥。”

梁叛恍然,原來是要造自己弄出來的火槍。

王恭廠是隸屬於工部管理,這在盧獻之也是分內之事。

龐翀道:“如何不妥?”

盧獻之道:“王恭廠中火藥極多,鑄造神火銃需要明火鑄鐵,恐怕有火災之虞。”

梁叛暗暗點頭,盧大人的安全意識還是不錯的。

龐翀道:“兩方隔絕,毋使明火飛濺便是。況且隻是試造一批,不必另尋地方。”

龐閣老顯然消防安全意識淡薄,梁叛不由得對這老頭嗤之以鼻。

朝會便在這些官員們此起彼伏的聲音之中,一直延續了將近一個時辰,隻在中途休息了一刻鍾左右。

期間梁叛和同樣位列末端的張太嶽交換了幾個眼神,他知道,針對自己的時間,快到了。

不知從甚麽時候開始,暖閣之中再沒有人奏報,於是便很詭異地陷入了一片沉默安靜之中。

接著,有人開始轉頭看向梁叛的方向,直到大多數人都將目光轉向這邊的時候,龐翀咳嗽一聲,朗聲道:“南京禮部主客清吏司郎中梁叛可在?”

梁叛舉起手揮了揮,回應道:“在呢。”

暖閣內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

這時梁叛聽見自己身後有個聲音低低地道:“原來你就是梁叛?”

他掉頭看去,卻見說話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官,但長得很年輕,濃眉大眼的,一副很活潑的樣子。

這人身上的官袍跟自己一樣,也是正五品。

那人見他看過來,連忙自我介紹道:“在下方愚,是京師這邊的主客司郎中,你我同職啊,哈哈。”

梁叛笑著拱拱手道:“幸會。”

“幸會幸會。”

這時龐翀的聲音在前方道:“方郎中,你且不必發言。”

方愚不好意思地抬頭朝龐翀笑了笑,但顯然並不害怕這位權傾朝野的閣老,還是一副很輕鬆的樣子。

梁叛對這個人不禁好奇起來。

龐翀又道:“梁郎中數月前受皇上密旨,出使倭國,以求平息倭亂之法。不但舟車勞苦,而且頗有建樹……”

他沒有看向梁叛,而是衝著暖各種所有的臣工,聲音不急不緩,但中氣十足,以至於暖閣四麵的牆壁都傳出了嗡嗡的回響。

“不過,也有同僚認為梁郎中在述職的奏疏之中,言辭頗有可以考校商榷之處,因此,請梁郎中為諸位同僚解惑。”

他話說得很漂亮,但對梁叛來說,這些話的意思很簡單:敵軍還有五秒到達戰場,請做好準備!

而那些早已準備好發難的景王派們,則仿佛聽到了另一句話:大家按計劃動手!

於是當場便有一人站了起來,看他的位置也不是很靠前,就在梁叛斜對麵,交錯一個身位,看來是個炮灰。

看他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盯著梁叛,張口就要詰問,誰知梁叛搶先開口道:“請問在場的,有誰去過倭國?有誰完全了解倭國的實際情況?”

那炮灰一肚子話頓時被硬生生憋了回去,直憋得他滿臉漲紅。

可暖閣之中偏偏就再一次鴉雀無聲,第一是因為大家都沒有適應梁叛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風格,第二是的確沒有人去過倭國,也沒有人真正了解倭國的國情民風。

……

文華殿之外,十幾個小太監不斷地在紫禁城和西苑之間往來穿行,將自己在暖閣內的所見所謂傳遞到皇帝的耳中去,彷如一場稍有延遲的現場直播。

不得不說,有了科技的進步之後,的確能夠給人們帶來便利,但沒有科技的情況下,隻靠人力有時候也能達到一些相當可觀的效果。

區別隻是,科技能夠服務於普羅大眾,而這種用人力堆砌的方式注定隻能是少數人的特權。

此時皇帝和陸璣在謫仙殿內相對而坐。

兩隻蒲團,一張矮幾。

兩隻茶杯,一尊火爐。

最新趕到的小太監,恰好說到了梁叛先發製人的這一段,皇帝聽了大感趣味地道:“有意思。再去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