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都是胡說八道!”此時的梁叛,正盤腿坐在方方正正的坐墊上,指著一個剛剛大放厥詞的文官道:“我不知道你從哪裏聽來的,事實就是鬆浦隆信隻是個很小的領主。而不是你們所謂的封疆大吏,更不是甚麽一方諸侯。我之所以沒有跟他進行正式外交,正是基於這一點,這不代表我沒有做好我的工作。”
眼下和他對線的人,職位已經上升到了正四品,是鴻臚寺卿。
前麵的幾個都铩羽而歸了。
“笑話!”鴻臚寺卿道:“據本官所知,那位鬆浦領主,掌控著一座城池和一座港口,和許多領土,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下有大量水師和戰船,這樣的實力幾可與我大明的一方總督相當了,怎麽不是封疆大吏?”
“如果鬆浦隆信在這裏,聽到你這話,估計他自己都會臉紅。他那個城池還沒有紫禁城的四分之一大,就是個土匪山寨。”梁叛毫不留情地嘲諷道:“這麽說罷,我有個朋友,在南京溧水縣洪藍埠鎮,是當地的鄉紳,也是當地最大家族的族長。
“胭脂河兩岸的田莊幾乎都歸他的家族所有,鎮上的商鋪也大部分都是他家的產業。如果在大明私自練兵造艦不犯禁的話,他的家族可以在幾年之內招兵買馬,人數和船隻絕不會比鬆浦隆信少!
“拜土地兼並所賜,這種實力的鄉紳,大明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這也算封疆大吏的話,那麽諸位個個都可以做幕府將軍了——哦,就是在倭國隻手遮天的權臣宰相。就像龐閣老一樣。”
他不說最後一句話還好,說完之後龐翀臉都綠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梁叛看對麵又有人要站起來,連忙抬手製止:“如果還是些道聽途說的就不要再站起來了,浪費口舌。”
正站起一半的一名文官頓時僵在那裏,尷尬地朝龐翀看了一眼。
龐翀立刻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那文官便站直了身子,張口欲言,卻聽梁叛朝站在暖閣一角的司禮監拱手問道:“夏老公,實在口渴,皇上的話下來沒有,能不能給咱賞口水喝?”
那文官又被晾在那裏,不禁大皺眉頭。
這時一名小太監剛剛從側門走進來,在司禮監夏太監耳邊低聲言語兩句,夏太監便站起來淡淡地道:“皇上恩準了,給梁郎中斟茶。”
龐翀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卻沒有任何表示,隻是平靜地看著一名小太監拎了一隻白瓷茶壺來,用茶水洗了杯子,斟滿一杯,送到梁叛手中,便拎著茶壺退開兩步,卻並未走遠,仿佛隨時在這裏伺候一般。
梁叛朝那小太監笑著道了聲“多謝”,仰頭將一杯茶飲盡,溫度剛剛好,茶味清香,回味甘甜,倒是好茶。
那小太監沒想到這位“大人物”會向自己道謝,臉上頓時浮起一抹紅暈,一時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
沒錯,在他這種雜役太監的眼裏,這座暖閣內坐成四排的大官們,都是他需要仰望的人物,而明顯是今兒主角,還談笑間舌戰群儒的梁叛,更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當梁叛將茶杯遞回來的時候,這小太監並沒有馬上離開,仍舊站在那裏,似乎隨時準備著再給這位大人物斟茶。
梁叛這時回過頭,看著那位仍舊站在那裏的官員,擺擺手道:“你說完了罷?那下一個。”
那人臉一黑,大感冤枉地叫道:“本官還沒說!”
梁叛嗬嗬一笑,說道:“那你也別說了,你們那些話聽誰說的,直接把人叫出來不就行了,省得一個個站出來不知所謂。”
說完眼角有意無意地朝盧獻之瞥了一眼。
後者當即站起來道:“不錯,幹脆請那位佛郎機國的文森特出來,大家當麵說個清楚。”
說話間又齊刷刷站起五名官員來,官職高低不等,也都紛紛說道:“本官附議!”
“不必浪費時辰啦,請出來一次說個明白,豈非痛快?”
“有理。”
“請文森特來罷。”
龐翀等人盯住這六人,一個個臉色鐵青,他們仿佛終於意識到了甚麽,又齊刷刷地看向梁叛。
景王一派的官員們,之所以一個個地站出來詰問,當然不是為了給梁叛依次擊破的。
一來他們確定梁叛根本沒有在日本巡遊出使,認定那份奏疏是編造的,所以打算循次漸進,一步步逼得梁叛自亂陣腳,再由東閣大學士宋善輕鬆最後一擊。
二來這也是要以這種遞增的壓力來壓迫端王一派,如同戰場上的耀武揚威,又讓他們的核心骨幹都出出風頭。
誰知梁叛從一開始便沒有按照他們預定的路線來走。
不但完全沒有因為即將獲罪所產生的惶恐不安,更加沒有他們預想的自亂陣腳,而是一開始就底氣十足地主動出擊,把他們本來打算派出去挨個露臉的骨幹們全都噴得灰頭土臉。
現在連梁叛這個刺兒頭還沒收拾下來,這幫原本已經被他們拉攏的人居然也都站起來添亂!
龐翀頓時有種大計將失之感,他在心裏飛快地轉著念頭,思考著如何應對這種局麵。
梁叛卻大感欣慰,這就是他的“王下七武海”,果然派上了用場!
不,現在隻剩六位了,他也是來之前才知道,養馬的那位昨天被皇帝勒令退休了。
那這六個人就應該叫桃穀六仙。
“桃穀六仙”你一言我一語,頓時將整個暖閣吵得嗡嗡作響,都是要請文森特出來當麵對質。
梁叛看龐翀終於忍不住要站起來喝止六人,他再一次搶先道:“慢慢慢,各位,且聽小夫一言!”
後麵那位禮部主客司郎中聽他自稱“小夫”,“噗”地笑出聲來。
梁叛回頭看了他一眼,拱拱手嗬嗬地道:“見笑見笑。”
說完轉頭麵相暖閣中央,此時桃穀六仙已經都住了嘴,完成任務似的坐了下來,垮著臉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好似老僧入定。
梁叛此時卻一收嬉笑神情,很嚴肅地道:“你們說的那個文森特我知道,不是甚麽好玩意兒。這人至今還是台州軍桃渚所追捕的逃犯,而且是倭寇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