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頓時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開始交頭接耳,暖閣之中再次響起了嗡嗡的回音。

這時司禮監的夏太監站了起來,蹙眉道:“梁郎中,據鄙人所知,這位佛郎機人正是石竹商會的會長。景王聯盟佛郎機夾擊倭寇的大略,正是此人居中聯絡,即便尚未立功,也有幾分苦勞,不像是倭寇。或許梁郎中所說的,並非是這個文森特?”

他這是在隱晦地提醒梁叛,對質可以,甚至嘲諷那些攻擊他的官員也可以,可若是為了與龐翀等人的意氣之爭,便不顧國家社稷之重、往景王聯佛抗倭和佛郎機納貢貿易的大計上潑髒水,那他可不能坐視不理了。

夏太監甚至給梁叛搭了個台階,說此文森特或許非彼文森特,梁叛如果聰明的話,大可說一聲“或許如此”,自己下了台階不再糾纏此事,那便皆大歡喜。

夏太監可不希望在自己代君旁聽的這場朝會上,出現甚麽難以預料的意外,使局麵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要收拾收拾那個搞事情的人了。

這時就連端王這邊也有人站起來,謹慎地道:“梁郎中,據說番邦皆是化外之地,不通文章教養,來來去去便隻有那麽幾個名字,重名者甚眾,應該真的隻是同名而已……”

說實話,端王一派今天得到的任務,就是幫著梁叛打這一場口水仗,使得景王派無法借此事打壓端王一派的同道。

哪知道從一開始到現在,局麵出乎意料地順利,完全不用他們出手,梁叛一個人就大有壓製全場的架勢。

他們的目標眼看就要達到了。

可現在偏偏就突然將事情扯到了景王的聯佛大計上,景王搞的這一套端王一派當然也要攻擊和反對,但絕不是現在!

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做好應對的預案,而且就算梁叛今天出來胡攪蠻纏一通,也不會對景王的大計產生任何影響,反倒很可能弄巧成拙,讓人誤以為這是出於端府的授意,是端王一派在借機升級衝突。

所以這位站出來說這句話,一則是為了勸阻梁叛,二則即便勸阻不成,也能表明端府的態度——這事是他自作主張,我們並不知情,而且是持反對意見的!

誰知梁叛好像根本聽不出來兩人的弦外之音,依舊神情嚴肅,滔滔不絕地道:“絕不是重名!文森特在佛郎機時便為了一個**和另一個劍客大打出手,殺了對方之後搶走了對方的情婦。

“後來跑到台州給石竹商會的會長做保鏢,在被桃渚所捉拿逃逸之後,便在龜山島投靠倭寇徐海手下大將——人屠陳東。他之所以到倭國,就是跟隨陳東一路追殺我過去的。

“他在蘇州跟笑麵虎……嗯,跟東廠督公狄翁一起,帶著蘇州漕幫的黃潮坑蒙拐騙的時候,我也在場,我不會認錯人的!”

隨著他的說話,夏太監的臉色一點點陰沉下來,暖閣之中也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靜,端王一派中有人搖搖頭,對麵則大多是憤怒和譏笑。

盧獻之看著梁叛,他十分不解,這個人怎麽會這麽沒腦子?

本來大好的形勢,硬生生攪和成了一個死局!

不過這已經跟自己沒關係了,自己已經做了他所要求的,他們之間兩清了。

就連龐翀也無法理解對手的表現,之前梁叛那一番舉動,看似混不吝,而且有些上不得台麵,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一時半刻還真想不出甚麽辦法來應對。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明日在西苑君前再行交鋒的打算。

可這人偏偏就這麽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勝利,還把自己狠狠踩進了深淵……

他不知道這個梁叛到底會不會受到額外的懲罰,但仕途肯定是無望了。

鬥爭不是這麽玩的。

任何的鬥爭都會有個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底線。

哪怕是你死我活的戰爭,也都有一些大家所不能觸及的禁忌,何況隻是台麵上文明的對抗?

張太嶽也默然無語,他雖然猜測梁叛這麽幹必定有他的用意,但這種手段實在是太冒進了!

梁叛卻似乎沒看見夏太監陰冷的眼神,也仿佛不曾察覺到暖閣中異樣的氣氛,他就像一個毫無眼色,全無情商,不知進退,不知好歹的愣頭青,繼續說道:“我還能猜到,文森特來京師絕不會是為了找我的麻煩,他是來拉甚麽狗屁投資的,是那種海上的大買賣,一個月就有好幾成分紅返利的投資,對不對?在座的大人們,有沒有投錢的?葛大人……”

他竟然直接點了一位戶部堂官的名,對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隻疑惑而心虛地看著他。

“你有沒有投錢啊?”梁叛毫不掩飾地問:“投了多少?兩千?”

那位葛大人想了想,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說道:“不錯,本官投了兩千兩,朝廷既然要聯合佛郎機,兩國入貢互通,便是邦交盟友,本官用自己的積蓄為朝廷大計出一份力罷了。”

他這番話說得很漂亮,同時向景王一派表達了支持,這才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應有的發言水平。

梁叛卻不再理他,指著另一位,卻是端王一派的人道:“辛大人,你也投了點,是不是?你自己沒出麵,讓你大哥辦的,對不對?”

那人臉色一變,當即矢口否認:“一派胡言!”

端王一派眾人個個臉色難看,對麵則個個露出了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

“嗬嗬。”梁叛也不和他爭,又轉向其他人:“常侍郎?”

對麵一位侍郎冷冷一笑,不予理會。

“白尚書?”

工部尚書半閉著雙眼端坐著,恍若未聞。

梁叛的嘴角卻勾起一絲莫明的笑容,最後轉向宋善:“宋閣老,據我所知,你老人家可是投了整整四萬兩啊!”

轟的一聲,暖閣之中頓時炸開了鍋。

夏太監雙眼之中精光四射,猛然起身,便要終止這場越鬧越大的朝會。

梁叛的聲音卻在無比的喧鬧之中冷冰冰地響起:“不要以為我在信口雌黃,文森特的賬本昨晚就在我的桌上!”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一字一字,猶如重錘一般砸在人們的耳鼓上:“闔京師上下官吏人等,一共投了多少銀子,諸位大概根本想象不到!”

“夠了!”

夏太監和龐翀同時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