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東!”
鬱景山一進門,便沉著臉朝薛東呼喝一聲。
屋裏兩人都有些愣神,還是薛東反應稍快,從案桌後麵走出來,向鬱景山行禮。
富長安盡管不大情願,但官階有高低尊卑之分,他隻好也向鬱景山行了一禮。
鬱景山沒理會富長安,指著薛東便斥責道:“處置公務的時辰,在公廨之中留著不相幹的閑雜人等,如此怠慢,你可知錯?”
薛東憋著氣,想要反駁,但他已知道了,對方是新任的禮部左侍郎,自己上頭的主官之一,想說的話便咽進了肚裏,低下頭一聲不吭。
鬱景山背著手,神情嚴峻,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繼續大聲嗬斥:“從今日起,本官要在禮部整肅四格,皆以京察為標準。你們這些司官的考核以政務為主,今日你的考核便是最下等的‘怠’!今後再有一次,便扣你本月炭火,你們主客司郎中馭下不嚴,也要受罰!”
他這一套夾槍帶棒,說著嚴厲無比,但又給了薛東一次機會,便是讓他既惶恐又小心,以後見了他都要謹言慎行,慢慢便有積威之效。
薛東聽聞此次要記他一個“怠”,本已打算反駁,但又聽見暫且不予處罰,而且可能牽連到自己的上司,隻好咬著牙服軟認錯:“職下……”
他話沒隻說了開頭,卻聽門外有個很不爽的聲音道:“誰特麽在我屋裏胡說八道呢?”
……
梁叛手裏的馬鞭輕輕地在手掌中拍打,皺著眉邁步進來,朝鬱景山看了一眼,便用馬鞭指著他問薛東道:“這誰啊?”
不等薛東回答,他接著斥責:“薛東,這是辦公的時辰,你怎麽能讓這種閑雜人等進來大呼小叫?那個詞怎麽說來著?你很怠慢,知道嗎?”
鬱景山臉色陰鬱,斜乜著梁叛道:“你便是主客司郎中?本官是新任禮部左侍郎鬱景山,你為何此刻才到衙門?你眼中還有沒有官紀法度?”
梁叛嗬嗬一笑,走到自己公案後麵坐下,蹺著二郎腿道:“你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豈不是要嚇死人啦?甚麽官紀法度?這個時間到衙門犯法嗎?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話一說完,梁叛就感覺有點不對勁,這不是反派的台詞嗎?
不過此刻沒空在意這些細節,隻盯著鬱景山,等著對方的下文。
一則他是看不慣有人在自己地盤吆五喝六的,二來他得給自己的手下撐腰啊。
鬱景山氣笑了,鐵青著臉道:“你是誰?”
“我梁叛啊。”梁大郎中將馬鞭朝桌上“啪”的一丟,雙手抱胸,朝椅背上一靠,冷笑道:“沒聽說過?”
鬱景山微微一愕,還別說,他到南京沒多久,這名字已經聽過好幾回了。
不過這幾日忙著四處奔走聯絡,拜碼頭、做交情,還沒來得及到衙門來報到,自然也就沒機會翻看花名冊。
他也是昨天才知道,自己的手下還有薛東這麽一位同參。
“看來是聽說過啊。”梁叛笑了:“不過了解得不多是不是?沒關係,慢慢你就知道了。行了,我還有事,你回去罷。”
薛東“咕”的一聲,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鬱景山心中一連轉了幾個念頭,他本想憤然離去,再查查這個梁叛的信息的,但一瞥眼瞧見薛東的模樣,一雙腳便釘在了地上。
此刻若是走了,還有甚麽威信可言?
他冷然瞧著梁叛,淡淡地道:“正好,本部有件公務待辦,你是主客司郎中,便辛苦一趟罷。”
梁叛知道他是臉上掛不住,想要保存威嚴,也沒再強行摔他的麵子,便配合地道:“請說。”
如果是正常的公務,他當然也就接了,在其位畢竟還是要謀其政的。
鬱景山在心裏冷笑一聲,說道:“佛郎機國與滿剌加、呂宋、暹羅四國已出具國書,要派使臣入朝納貢,計劃在南京停留至明年春天,你走一趟鬆江府,接待一下四國大使。”
他也是剛剛在老尚書那裏聽到的消息,此刻恰好用得上。
梁叛當然不可能跑去鬆江接待甚麽四國大使,這些番邦人還不夠格讓大明的正五品官員到幾百裏外迎接,何況自己一年內都不能離開南京。
但他此時想的卻不是去不去的問題,而是臨近年關的時候,四國使臣突然跑來做甚麽?
說入貢他是不信的,佛郎機的滿剌加總督都組建起明國遠征軍了,還來給你入貢?
這要麽是禮部的人自吹自擂,要麽是佛郎機人放的煙霧彈。
況且滿剌加國是甚麽鬼東西?
欺負大明人沒文化,不知道外邊的形勢唄,滿剌加早都給滅國了,來得著嗎?
那不用想了,肯定是佛郎機人湊了一波小弟,想到大明來搞事。
至於搞甚麽事情也是明擺著的,應該是為了文森特的事向大明施壓……
“你收拾收拾,明日出發罷!”鬱景山見他不說話,便冷笑著催了一句。
梁叛思緒突然被他打斷,惱火地瞪了對方一眼,沒好氣地道:“有事讓老尚書跟我說,你算甚麽東西?出去!”
刹那間,不但鬱景山不敢置信,就連薛東和富長安都目瞪口呆。
這倒不是梁叛驕狂,這種貨色在他眼裏一文不值,雙方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他也不屑於和這種人囉嗦。
所以剛才隻是調侃兩句,麵上勉強還過得去。
但他眼下在考慮正事,這家夥卻還仗著自己這點兒可笑的官位,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九九在這裏搗亂,如何不惱?
鬱景山卻渾然不覺,大怒道:“梁叛,你如此目無尊長,是否太狂了!就不怕本官告上吏部、都察院,撤了你的官職!”
梁叛不屑地道:“罵我狂的人多了,從青龍街能排到通濟門去!你看誰把我怎麽樣了?你去都察院問問,邢肅敢來惹我嗎?吏部也不遠,過了戶部大院就是,你去叫個人來試試?還有,你這破侍郎正式上任了嗎?你部照發下來了?”
鬱景山一愣,他的部照的確還沒下發,但是就任的公文已經傳到禮部了。
發部照隻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問題是,這個梁叛是怎麽知道自己部照沒發的?
梁叛見他臉色陰晴不定,嗤笑一聲:“這樣罷,你四千五百兩銀子我也不要了,明天我就把你部照還給大理寺去,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