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景山腦袋嗡的一聲,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惹到了甚麽樣的人——這是個可以讓自己墜入地獄的家夥!
薛東和富長安麵麵相覷,心中都想:我是不是聽到了甚麽不該聽的?
薛東瞬間便感到自己這位上司強大而神秘,遠不是表麵所看上去的那樣簡單。
富長安對梁叛的觀感也在無形中拔到了一個極高的狀態,暗暗思量,這次應該是來對了。
同時也對自己的好朋友薛東刮目相看——老薛平日接觸的都是這種狠角色嗎?
鬱景山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心態,終於紅著臉向梁叛作了個揖,急匆匆退了出去。
屋裏終於安靜下來,隻有火爐之中炭火畢畢剝剝的響聲。
梁叛暫時沒空理會薛東和那個不知道名字的九品官,他再度陷入了沉思。
所想的還是鬱景山剛剛說的那件事。
除了這些使臣的身份和來意之外,最讓梁叛懷疑的一點,就是時間。
從文森特被捉拿到現在,也不過二十天的時間,佛郎機人沒有可能在滿剌加接到消息,然後趕到南直隸來。
他一手支著腮幫子,微微蹙眉想著,可是半晌也沒個頭緒。
梁叛覺得應該是自己的信息太少了,便起身徑直去找老尚書,完全將薛東和富長安晾在了一邊。
一直等到梁叛走遠了,富長安才小聲地道:“他……梁大人……做甚麽去了?”
薛東搖搖頭,他也不明白。
不過他還是安慰道:“別著急,你瞧大人的東西還在呢,可能是有急事去辦一下,一定還會回來的。”
富長安向梁叛的公案上看去,果然見到那條馬鞭還在桌上靜靜地放著。
……
梁叛從尚書公廨之中出來,也沒過多長時間。
老尚書倒是將一封台州府發來的急遞拿給梁叛瞧了,急遞上也沒分說明白,隻大概講了佛郎機等四國使臣要來,請南京禮部和兵部會同館略作準備。
純粹是公事公辦的口吻,也就是簡單地走流程通知一下。
至於四國使臣為甚麽會來,又是從何處來的,一概沒說,大概台州府也沒弄明白。
眼下戰事剛剛結束,台州還有大量的重建的事務要忙,幾個小邦的使節來就來了,李梧那裏想必也沒心思多問。
至於符不符合朝貢的期限和規矩,這也不是台州府操心的事情,南京禮部自然會處置,到時候大不了將這些使臣擋在外麵好了。
老尚書也沒藏私,直接將那份急遞給了梁叛,讓他回頭抄一份留下來就行了。
於是梁叛謝了老尚書,便告辭離開了。
他沒在此處瞧見鬱景山,也不在意。
在薛東和富長安期盼的眼神中回到公廨,梁叛將那份急遞丟到薛東的桌上,隨口吩咐道:“盡快謄抄一遍給我,抄完了將原件送還給尚書大人。”
薛東連忙答應,很麻利地抽出紙張,舔筆謄抄。
梁叛坐下來歇了口氣,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富長安的身上,便問:“閣下是哪位,是找我還是找薛東?”
富長安一直眼巴巴地看著這邊,梁叛也不傻,能猜到大概是為了自己而來的。
薛東停下筆,想要替富長安介紹一下,後者已經自己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鼓足了勇氣道:“下官會同館大使富長安,特來向梁大人請教。”
“哦,會同館的。”梁叛想起了被自己介紹去做副使的陳福生,心裏對這個麵相老實的富大使便生出了幾分好感,臉上帶著幾分笑容問道:“有甚麽事你請說。”
富長安沒想到他如此和顏悅色,頓時有種受寵若驚之感,小心翼翼地道:“下官是崇佑二十六年賜進士出身,如今任職會同館大使,著實心有迷茫,無處傾訴,受書院陳首腦指點,鬥膽請大人開解一二。”
“哦,你是湖溪書院的?”梁叛叉著手問。
他對湖溪書院有意見,但對書院出來的人並無偏見,何況是陳碌介紹來的,幫肯定要幫的,隻是覺得好奇,徐豐怎麽又挑了個湖溪書院的?
薛東也是,這個富長安也是!
莫非湖溪派真就這麽多人才?
但他想想也就了然了,湖溪書院搞不好真就這麽多人才。
至少在他接觸的這麽多人當中,湖溪書院出來的精英比例的確很高。
或許十多年前在湖溪書院的教授們,真的很厲害罷。
富長安點了點頭,說道:“十五年入學。”
“那行,你有想問我的,直說好了,我知道的、能說的就告訴你,不知道的我也不會亂講。”
梁叛很坦誠地說。
至於對方是幾品官,那無所謂,他和市井下九流的人都能打成一片,不會因為對方官職低就瞧不起。
隻要不在自己麵前裝逼,梁大人還是很平易近人的。
富長安便將自己平日所做的工作說了,也說了自己迷茫之處,他不知道為甚麽會選自己來做這個會同館大使,也不知道能在這個位置上做出甚麽事業來。
其實他剛才自報家門的時候,梁叛便大概明白了,這人是賜進士出身,正經二甲的成績,跑去做個正九品的官的確讓人難以理解,也很難讓人甘心情願。
其實梁叛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人,也不願說那些空洞無味的勉勵之語。
他想了想道:“徐大人——也就是選你做會同館大使的那個大人,你知道他是做甚麽的不?”
富長安搖搖頭,薛東卻知道,但他此時不敢插嘴,隻好等事後再跟他慢慢說。
梁叛也沒明說,隻問:“徐大人這麽做,當然是看中了你的某種能力。你覺得會同館大使的職位不配你的出身,那是因為品階太低呢,還是俸祿不夠?”
富長安思索了片刻,這兩者當然都有,但好像又不完全是這些因素的原因。
可讓他具體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他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但他喜歡這種將話說開,不必藏著掖著的方式,便也很坦然地回答:“都是,但又好像不全是。”
梁叛又問:“那是因為不能實現抱負?”
富長安點點頭,又搖了下頭,不確定地道:“也不止如此。”
“還有身份地位?同儕的比較?家裏的期許?”
富長安覺得差不多了,便重重地點了下頭。
梁叛道:“那我給你個任務罷,剛才你也聽見了,四國使臣要來,可能到南京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到時候你接待好,如果能讓他們自己滾蛋,你就立功了,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