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諾此時正處在一種無比的茫然和彷徨之中，他的胡須已經布滿的兩腮，正佝僂著背脊坐在門檻後麵，兩眼無神地望著門外的冬日陽光。
這裏的氣候與威尼斯不同，冬天很冷，幾乎沒有甚麽雨水，而威尼斯是溫暖而多雨的，但是當他從南方來，經過明國那些名叫“吳江”、“蘇州”的城市時，卻有種回到了家鄉的感覺。
那些城市中到處都是河流和小船，這一點和威尼斯頗有相似之處。
其實他倒不是出生在威尼斯，而是在那不勒斯，同屬於歐洲最大的三座城市。
另一座則是巴黎。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陽光裏，打斷了他的茫然和彷徨。
布魯諾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那個站在門口的人。
很顯然，那是個明國人，而且穿著十分體麵，氣質也和他們城堡中的貴族有些相似。
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向麵前這個明國人撫胸彎腰，行了一禮，看來這位便是他的主人。
“布魯諾？”梁叛習慣性地用英語問了一句。
這句話顯然令布魯諾有了反應，畢竟人名的發音即便有區別，又能差到哪裏去呢？
哪怕直接用音譯的中文稱呼，對方也能連聽帶猜地知道是在叫自己。
布魯諾說了一大串意大利語——梁叛知道那是意大利語，他聽不懂，但能分辨得出來。
於是他又用英語問：“你會說英語嗎？”
布魯諾一愣，顯然沒有聽懂這句話。
梁叛隻好切換到西班牙語：“西語呢？”
布魯諾眼睛一亮，點頭道：“我可以的。”
他因為宣揚日心說和多神論，被教會追捕而到處流亡，也在西班牙生活過一段時間，懂得一點西班牙語。
不管是日心說還是多神論，在對於教會來說都是無可容忍的。
因為教會所堅持的是地心說，同時也是一神論的宗教，所以不惜派人四處搜捕追殺布魯諾，來維護自身的威信。
梁叛見他能聽懂一些西班牙語，便道：“我姓梁，以後你將為我效力。”
布魯諾謙卑地道：“是，我的主人。”
梁叛想告訴他不必叫自己主人的，但想了想，還是暫時先這麽叫著罷，畢竟他們雙方之間有一份契約，自己在契約上的身份，便是這六個人的主人。
歐洲人喜歡將別人變成奴隸，並且要求奴隸的絕對服從，但這種文化有時也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比如說現在。
梁叛的這些歐洲奴隸們，便仿佛任命似的，接受了自己奴隸的身份。
“好了，告訴我，你都會幹甚麽？”梁叛問道。
布魯諾心想，如果自己甚麽也不會幹，或許現在已經被派去某個莊園或者礦場做苦力了罷……
他很慶幸自己還是會一點東西的。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請問主人，你知道‘日心說’嗎？”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並不抱甚麽希望，畢竟這種學說在歐洲尚且屬於異端，而據他了解，在明國，人們仍然堅持著天圓地方的概念。
一個連地圓說都沒有普及的國家，即便是個龐大的帝國，又怎麽可能會流行日心說呢？
至於那位將他買來的裴德洛先生，聲稱他的老板一定知道日心說，這在布魯諾看來，大概是在為麵前這位大人吹噓罷……
誰知梁叛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地球圍著太陽轉嘛。”
他說著還掰起指頭數了起來：“水、金、地、火、木、土、天、海、冥……哦，不對，冥王星被踢出群聊了……”
布魯諾見自己的主人有點神神道道的，不禁緊張起來，但同時也興奮於對方竟然知道日心說。
他頓時就像一個狂熱的傳教士一樣，大力地推崇起哥白尼的學說來。
哥白尼的學說不止是“地球圍繞太陽轉”這麽膚淺的一個結論，而是關於天體運行的一套相對完整的理論、觀測和計算。
包括地球曆法的演算、部分行星運行軌跡，以及月球與地球之間的一係列關係。
當然了，這當中很多的結論與計算都是錯誤的，比如他認為行星運行的軌跡是一係列同心圓，這當然與事實不符。
但這是時代的限製，他的學說依然為後來的天體研究乃至近代自然科學研究奠定了基礎。
梁叛被布魯諾的宣揚聽得頭大，一來並不能完全聽懂他那種蹩腳的夾雜著意大利單詞的西班牙語，二來布魯諾一直在強調太陽是宇宙的中心這一論調，這讓梁叛產生了懷疑。
“等等！”梁叛很快製止了他的滔滔不絕，皺眉道：“你說太陽是宇宙的中心？”
“當然！”布魯諾十分篤定地點頭：“行星都是圍繞太陽轉的，不是嗎？”
“行星是圍繞太陽轉的不假。”梁叛道：“可太陽不是宇宙的中心啊！”
布魯諾愕然片刻，說道：“地球就是眾多行星中的一個，地心說是錯的，日心說才是正確的。”
“不不不，這和地心說無關。”梁叛連連擺手，“我的意思是，太陽最多隻能算是太陽係的中心，宇宙可比太陽係大得多！或者說，宇宙是無邊際的。”
布魯諾已經完全呆滯了，他聽到了甚麽，宇宙的邊界？
即便是哥白尼，在對待宇宙邊界這個問題上，依然是選擇避而不談，或者相信宇宙具有某種“外殼”的存在。
幾乎所有人在討論到宇宙這個問題的時候，都會有意識地避開邊界的話題，因為一旦說起這個問題，馬上便會有人發問：如果宇宙沒有邊界，那麽宇宙的終點在哪裏？如果有邊界，那邊界是甚麽？邊界以外又是甚麽？
沒人能回答這些問題，所以沒人敢觸及這些問題。
此時梁叛已經找了根樹枝，在地上簡單地畫了一個圓形，外加幾個點，排成一條直線。
他以那位圓形為中心，畫了一個大圈，將所有的這些點都包含在內，說道：“這就是太陽係。隻是宇宙中一個很不起眼的恒星係，在太陽係以外，是銀河係。
“銀河係中還有著無數的恒星係，有上千億個罷。你每天晚上抬頭看到的那些星星，每一顆都是一個恒星，太陽在浩瀚的宇宙之中隻是他們當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