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泰街大院中燈火通明,陳碌、萬端、李裕、冉佐四人擠在書房之中,這些都是南京湖溪派的老人了,也是當初在南直隸暗中推行清丈田畝的行動中,仍然留在南京的最核心的數人。
陳碌先和李裕對視一眼,兩人在此之前便已有了交流,或者說,在陳碌離開梁叛那個“軍事重地”、並終於有所決斷以後,第一個找的便是李裕。
事實證明他沒有看錯,看上去並不如何起眼的李裕,在此事上卻很幹脆、很堅決地讚同了陳碌的打算。
這位應天府新任的李推官,甚至表現出了超過陳碌的興奮。
“豐敞,給錢申功和張守拙的信可曾發出?”陳碌沉聲問道。
李裕此刻神情肅然,點頭應道:“發了,錢申功的明天此刻便能有回音,而且我相信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至於張藏鋒……”
他咂了咂嘴,張守拙這個人的脾氣有點執拗,而且一根筋,李裕的信雖然寫得十分懇切,也將利害完全剖析清楚,但張守拙最終會如何選擇,他也沒有多少把握。
至於錢申功,這個人是很機靈的,一定會順應時勢。
而且他如今在溧水做知縣,消息往來也很快。
陳碌點頭道:“沒事,如何抉擇全憑自願。你再想辦法聯係趙元夔看看,他如果還想回來,那再好不過。”
萬端這個胖子的心思一向十分敏銳,此刻聽著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話,便似乎想到了甚麽,臉色微變,但沒有任何表示,隻是靜靜地等待這陳碌向自己開口。
倒是冉佐,有些坐不住了,按著椅子扶手,蹙眉道:“首腦,你請我們來,到底所為何事,能否明示?”
陳碌看了他一眼,隨後也看了看萬端,沒有任何隱瞞,直截了當地道:“我要重建湖溪書院!”
萬端腮幫子上的肥肉微微一顫,但很快平靜下來,隻是心中驚濤駭浪,思緒也被幾個不斷衝突的念頭所占據。
冉佐臉色大變,猛然按著扶手起身道:“甚麽意思?”
李裕在旁毫無波瀾地道:“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書院已經朽爛了,咱們換個新的軀殼,將精神拾起來。”
冉佐下意識地道:“我不同意!”
陳碌道:“你可以不參加,也可以去告訴沈雁平和蔡桑梓,但這不需要你同意。”
冉佐在最初的失態以後,迅速冷靜下來,他的眼珠飛快轉動著,盤算著此事與自己的利弊關係。
最後他想到了一個關鍵之處,問道:“這事和梁叛有沒有關係?”
當然是有關的。
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重建書院的事,都和梁叛有扯不開的關係。
或者說現在隻要同時符合“端王”、“南京”這兩個關鍵詞的事情,基本上都和梁叛有關。
不管梁叛自己是不是這麽想的,也不管他願不願意。
何況這事兒就是在梁叛的直接攛掇下搞起來的!
但陳碌沒有這麽說。
他隻是很平淡地搖搖頭:“這是湖溪書院的事,與任何外人都沒有關係。當然,如果以後梁叛加入我書院的話,那便另當別論了。”
一言及此,冉佐深吸一口氣,作揖道:“那季輔將有負諸位所望了。”
說完便毅然告辭離去。
陳碌神色平靜,這似乎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他最後看向萬端,終於咧嘴笑了笑,對這個和自己官階相當的同參換了一種閑聊般的輕鬆口吻,問道:“萬正儀,你怎麽講?”
大冬天的,屋裏也沒點火爐,但萬端額頭上也已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他擦了擦汗,跟著笑道:“我能怎麽講,嗬嗬,我和冉季輔不是一路人。”
陳碌點點頭,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小紙條,起身遞給萬胖子,說道:“這上麵的人,你接觸接觸。”
轉頭向李裕問道:“你們之前搞的那個南都社,還在不在?”
李裕道:“在,很多人都留在南京等加科會試的,昨天已經開考了,南都社參加考試的人不少。”
“那個‘小三元’顧野亭呢?”
“也在考,我和顧野亭一直都有聯絡。”
陳碌道:“考完之後,將人收一收。”
李裕點頭道:“好的。”
此時萬胖子也已看完了字條上的十餘個名字,排在頭一個的,就是南京戶部尚書常樸,隨後是江寧知縣張夢陽,這兩位都是鬆江的老人,也十分符合湖溪書院最初的理念。
陳碌舉目看向黑漆漆的門外,喃喃地道:“為德行讀書,為民生經國……”
萬端和李裕神色一凜,同時整肅表情,跟著念道:“為德行讀書,為民生經國!”
陳碌沉默片刻,豁然起身,說道:“跟我來。”
萬端和李裕都站起來,跟著他一路走出書房,走向同樣燈火通明的正廳。
在那裏,早已坐等了十幾位,有薛東,有富長安,也有那些此次陳碌通過大理寺安排而來的湖溪人們……
……
四牌樓湖溪茶館的燈光此刻就要黯淡許多。
沈教授點了兩盞昏暗的油燈,與蔡穠、鬱景山各坐一方。
燈光將鬱景山的臉色映照得陰晴不定。
經過好一陣沉默以後,鬱景山終於開口道:“那四千五百兩銀子甚麽時候撥出來?”
蔡穠很不爽地道:“不是說可以先上任再結銀子嗎?”
鬱景山聽他語氣生硬,也很不客氣地道:“說是這麽說,可已經上任這麽多天了!我的部照還在別人手裏,隨時有可能將我的官職拿掉。別忘了,當初可是你們求著我出山的!”
沈教授連忙出來打圓場,說道:“書院賬上的銀子的確周轉不開,本來打算等佛郎機人的分紅一到,便立刻拿給你的,可是眼下不但佛郎機人沒了消息,就連東廠的狄翁也回京師了,我們也是無能為力。”
鬱景山不滿地緊皺眉頭,質問道:“書院賬上便一點銀子都沒有了嗎?”
沈教授道:“還有一些,不過也不夠,除了這點日常開銷所用之外,其餘所有的銀子都投入到佛郎機人那裏去了。”
鬱景山道:“那便不能籌措一些?”
沈教授為難地歎了口氣。
蔡穠忍不住道:“我們書院隻是靠一些田產和大家的捐納,多年下來才積攢出這點積蓄,並非經營所得,到何處籌措?籌措來如何歸還?難道變賣田產?”
鬱景山不再說話了,他神情陰鬱,在心裏思索著,自己貿然和湖溪書院綁在一起,到底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正當三人沉默之時,屋門卻突然被敲響。
蔡穠蹙眉沉聲問道:“誰?”
“冉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