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早,“軍事重地”又迎來一位客人。
當然也不能算客人,是小鐵。
小鐵趕著一架驢車,馱著老娘在那古怪的牌坊下麵停了,跳下車,將老娘攙扶下來。
門子一陣小碎步跑過來,問了情形,小鐵笑道:“老爹,這是我五哥家裏,我找他有事,你就說我是小鐵,勞你通傳一聲。”
經過昨天攔住陳碌的事情以後,門子被梁叛叫去叮囑過了,以後不準胡亂攔人趕人,他這裏是“軍事重地”,能來的都不是“閑人”。
所以這門子學得乖了,請小鐵他們在外麵稍等,自己跑進院裏去通傳。
雖然在這門子心裏,甚麽五哥六哥的稱呼,弄不好是哪裏的窮親戚,見自家老爺發達,便來討錢沾光的。
其實小鐵如今穿著雖談不上光鮮,也還見得了人,也是南北成衣的北字長衣,像是個小店的掌櫃。
他也的確是江寧信息社那個茶館的掌櫃。
老娘抓著小鐵的手臂,問道:“你五哥這裏宅院大不大?怎麽聽不見街坊四鄰的聲音?”
“很大。”小鐵笑道:“比咱們在六角井住的院子大十倍,五哥這裏沒有街坊的。”
“哦,哦。”
老娘也不懂,隻聽得院子大,便有些緊張。
這時小鐵瞧見遠遠的山坡上,一名穿著黑衣的漢子,領著三個黃毛卷發的番邦鬼子,正一個跟著一個從山背麵繞出來,沿著一條小道朝大院的側麵走。
小鐵認出那黑衣漢子是老狗,但距離太遠,喊了也未必聽得著,而且在深宅大院門口亂喊亂叫,也不成個體統,便沒吆喝,打算進到院裏之後再說。
那幾個番邦鬼子背上都背著一捆高高的柴火,一個個耷拉著腦袋,神情很沮喪的樣子。
他聽高腳七說過,五哥這裏住著好幾個番邦鬼子,其中白養著好幾個,不知是做啥的。
還有三個說是從甚麽“意國”來的,隻做砍柴的苦力,特為將老狗從城裏調來管著他們。
這事倒也新鮮,南京城裏富戶極多,甚麽樣的下人都有,隻是沒聽過有番邦鬼子做苦力的。
不一會門子急匆匆飛奔而出,這回比進去時又快了不少,而且滿頭大汗,出了門見小鐵扶著老娘,還在外麵等著,一疊聲道:“九爺,老太太,小的不知是自家人,快院裏請。”
小鐵笑著說:“沒事,你不要急。”
他猜這門子八成是給五哥罵了,不然不會這個樣子。
其實小鐵猜得倒不準確,門子是給丫頭罵的,梁叛此時不在主院之中,還不知道小鐵帶著老娘來了。
不多一會,便見鬧鬧扶著小腹隆起的丫頭慢慢走出來,小鐵也扶著老娘過去,叫了一聲:“小五嫂。”
又對郡主叫道:“郡主嫂子。”
“哎!”鬧鬧滿麵含笑,答應得十分幹脆。
小鐵道:“小五嫂,你身子不方便,在內院坐著好了,出來怎的。”
丫頭道:“不礙事。”說著伸手抄起老娘的胳膊。
老娘卻反過來攙住她,笑嗬嗬地道:“丫頭啊,你身子怎樣?”
丫頭道:“還好,昨天才請大夫診過,沒甚麽問題。”
鬧鬧此時走到一邊,叉著腰訓斥起門子來:“這樣年紀的老人家,就算不是家裏人,也不能教人在外邊站著等,我們可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人家!”
門子耷拉著腦袋,一疊聲地答應。
老娘過意不去,拉著丫頭道:“算了罷,都是苦兄弟,我們等一等也不礙的。”
丫頭一邊帶著老娘往裏走,一邊道:“老娘這事你不要管,咱們要立家風呢,不能由著下人的性子來。”
這時正在偏院裏把玩一個木製圓球的梁叛,聽說小鐵帶著老娘來了,便將手裏那個已經刻出子午線和赤道的木球還給荷蘭人默克托,拍拍對方的肩膀,起身離開。
這時便見布魯諾和詹森兩人見他要走,連忙並肩過來,站在梁叛麵前,同時彎腰,扯著嗓子叫道:“撒喲喔呐啦!”
梁叛給嚇了個趔趄,轉頭看向遠處望著這裏嘿嘿直笑的老黑,怒道:“你他娘的教的甚麽玩意!誰讓你教他們倭話了?”
老黑笑道:“他們自己非要學的。”
梁叛沒工夫理會他們,快步出了偏院,繞過照壁沿著長廊轉過一個彎,恰好見著丫頭和鬧鬧帶著小鐵、老娘在假山後麵的一片水池邊玩耍。
老狗和楊二妹也在邊上。
他又兜兜轉轉繞了兩個大圈,這才從長廊中走出來,叫道:“老娘,早就教小鐵帶你到我這裏來住,怎麽今日才來?”
老娘聽見他的聲音,笑著伸手去找。
梁叛拉住她的手,老娘才笑著說:“你這裏路徑太多太亂,我老太婆就算眼睛沒瞎也記不住。還是六角井好,邊邊角角都摸得清了,左右也熱鬧。”
梁叛聽了便沒再勸,隻說:“那就先住幾天再走,我這裏有下人伺候,你住得慣就留下來,住不慣再回去好了。”
老娘也沒矯情,點頭應了。
這時小鐵道:“五哥,兵部有個委托,老缺不知道該不該接,派我來問問你。”
梁叛納悶地道:“甚麽委托?”
小鐵道:“兵部說會同館的大使和副使需要學習外國話,他們想讓我們找人教,一門話三十兩銀子,兩個人,包教會。”
梁叛給氣笑了:“三十兩還包教會?你讓他們滾一邊去。”
小鐵笑道:“銀子應該還好商量,看那兵部主事的意思,他們也不想弄這個,是上麵壓下來的。至於是哪個上麵,他也不知道。”
梁叛大概能猜到,八成是徐豐向顧瑜說的。
顧瑜是大理寺卿,前段時間已經兼任南京兵部尚書了,也是皇帝派到南京來的親信。
於是他道:“兵部是狗大戶,手裏周轉的銀子比戶部都多,不宰白不宰。你跟他們說,教可以,倭話二百兩一門,佛郎機話四百兩。”
他想了想又加了四門:“不列顛話三百兩,荷蘭話一百兩,意大利話一百兩,但是這兩門教不好,他們愛學不學。還有,如果學佛郎機話可以再加一百兩奉送一門西班牙語,單學西班牙語三百兩。”
他也沒光嘴說,而是掏出小本子邊說邊寫,寫完了便撕下來交給小鐵。並補充了一句:“這都是教一個人的價格。”
他現在不缺銀子,這錢掙不掙都無所謂,其實主要是幫忙。
就算兵部一毛錢不花,他也得教陳福生的。
現在看來自己猜得不錯,會同館這兩個位置,的確是要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