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書嗬嗬一笑,對此不予置評,心中卻有些難以自持的滿足之感。
這時儀製司的郎中突然拿著報紙走進來,進門便激動地大聲道:“尚書大人,你老這篇時評文章寫得太好了,說出了我輩心聲啊!我泱泱大國,豈可在四夷麵前如此畏縮!咱們應該讓禮部所有同仁都學學這篇文章。”
話音未落,精膳司郎中也走進來道:“老大人,這篇文章早該寫出來,也好教我等早些學到,可以早晚請益。這個邸報出得實在是太及時了,險些錯過一篇好文!”
方尚書再也把持不住,老臉一片潮紅,連聲笑道:“過譽,過譽,隻是心中感慨,說幾句心裏話罷了,各位同僚莫要取笑。”
另一邊的左侍郎鬱景山隻是默默翻看著自己手中的報紙,沒有發表意見,也沒有趕上去拍馬屁,但心中卻不平靜。
昨天梁叛在這同老尚書提這事的時候,他就在場,當時心中頗不以為然,覺得屬實多此一舉——你賣邸報便賣邸報,搞那些虛頭有甚麽用?
就算我們禮部看在自己人的麵子上,訂了你幾份,又能怎麽樣?
莫非靠這些老大人們寫幾句話,便能多賣了?
可他現在才終於明白了這個所謂“今日時評”的妙處,也可以想象得到,南京的部院大佬們很快會爭相給這邸報撰寫時評,而這種邸報,很快就要風靡南京所有的衙門了……
一念及此,鬱景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個梁叛鬼點子實在是太多了,而湖溪書院和這個人的關係似乎非常不好。
這讓鬱景山隱隱有些擔憂起來,聽說這梁叛原先是湖溪書院的人,後來是被蔡桑梓等人踢出去了,白白樹立一個對手!
他想著,要不要回頭再找沈雁平談談,看能不能將這個梁叛再請回來——如果能成的話,或許那四千五百兩銀子也不必著急了,自己的部照說不定很快就能領下來……
……
南京太常寺。
太常寺卿剛剛眯著眼看完了方紀荷的時評,將報紙一丟,不屑地道:“狗屁不通!”
太常寺和禮部的職司頗有相通之處,兩個衙門的合作不少,所以太常寺卿與方尚書也頗為熟稔。
他準備再看兩篇,便親自到禮部去和那老頭子辯一辯,問問他那個甚麽狗屁“主動型、進攻型外交”要花多少銀子,這銀子從哪裏出!
他眯著眼又翻了兩頁,邸報上的字有點小,而且排版比較密,讓他看得有點兒吃力。
和方尚書的老花眼不同,太常寺卿是多年的近視眼。
他正看得眼睛酸,打算將這邸報丟下的,卻突然看到一排清晰的大字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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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天府尹將報紙翻到最後一頁,看見這一版寫的是一條本地新聞,如此寫道:
江寧商會為娛樂百姓,為支持應天府精神文明建設,擬於本月(臘月)十五舉辦紙牌鬥地主大賽。
本賽事純屬娛樂性質,不涉賭博,發揚“友愛第一,比賽第二”之精神,賽出風格,賽出水平。
比賽規則……
應天府尹讓人將李裕叫了來,指著手裏的報紙道:“李推官,本月十五的這個紙牌大賽,請你派人去看看,果然並非賭博的話,便讓府衙捕班在大同樓維持一下秩序。畢竟人多,有一點小摩擦都有可能鬧出亂子來。”
李裕連忙答應一聲。
府尹隨即換了個輕鬆笑意的表情,說道:“這個邸報還不錯,你瞧過不曾?”
李裕道:“稟府尹,尚未瞧過。府衙隻訂了兩份,另一份在瞿治中手上。”
“嗯。”府尹點頭道:“讓人多訂一些罷,大家都有的看。”
“是,屬下這便去辦。”
……
南京翰林院學士也看了邸報,他對那個時評隻是報之一笑。
也沒有關注廣告和本地新聞。
但他對另一個東西很感興趣——標點符號。
他注意到了邸報的文章詞句之間,夾雜著好幾種符號,其中以一種蝌蚪樣和一種圓圈狀的標點出現的頻率最高。
其實標點符號很早就已經開始使用了,很多古籍善本之中都有文人讀書時自己標注的符號,多是用類似句號的圓圈在一句的最末一字的旁邊標注斷句。
刻印本是沒有標點的,全靠讀者自己句讀。
但這份邸報上卻通篇都是標點,且並不是標在句子一側,而是專門占用一個字格。
其中似乎自有一套規範,各種標點的用途也各不相同。
比如那種蝌蚪號,他猜測應該是一句表達未完,但需要斷句時所用。
而圓圈號則是一句結束的標誌。
還有一些雙蝌蚪的,在一句話的兩頭,似乎代表引用之意。
翰林學士覺得頗為有趣,他有意找到這個刻印廠,去問問這種標點的意思是否都如他猜測的一般,還有沒有其他的標點,各自代表著甚麽用途。
他在想,這個東西是否可以推行普及一下?
……
一份邸報,被它的第一批讀者們發掘出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南京禮部衙門的門檻也在中午之前險些被人踩破了。
不少從各個訂購了邸報的衙門中“慕文而來”的官員們,競相擠到了方尚書的公廨之中。
有的很不客氣地駁斥他在邸報上發表的言論,有的則抓住其中的某個細節和他交換了一些意見,也有向他打聽該如何寫這種時評、又該如何登上邸報的……
一屋子亂糟糟的動靜,將鬱景山吵得頭昏腦漲。
他隻好一個人躲了出來,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院門,前往四牌樓湖溪茶社。
鬱景山要找沈教授再催催銀子的事,順便再談談請回梁叛的可能性。
他這個人很講究實際,誰可利用便靠誰,對他來說從來沒有甚麽敵人和朋友。
至於自己曾被梁叛羞辱過?
嗬嗬,官場上臉麵和尊嚴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