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丹秋見他毫不猶豫的樣子,嘿然笑道:“你不說他是白眼狼嗎?”
“好用就行。”陳碌嗬嗬一笑,“好用就行!我們談的是公事,又不是私人感情,我不能因為自己一個人的觀感,就以私廢公啊。你知道的,我陳某人從來是一心為公的。”
錢丹秋實在看不下去他這張嘴臉了,煩躁地揮揮手道:“滾罷滾罷,老子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南京錦衣衛的部照已經給你們兩位做好了,你到衙門去領一下,沒甚麽事抓緊上任,以後別來煩我了!”
“是是是!嘿……”陳碌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態度更加狗腿:“甚麽時候上京師,提前給職下打個招呼,職下鞍前馬後一路將你老送到淮安,哦不,送到揚州,嗯……算了就揚州好了,不近不遠……”
“你滾不滾?”錢丹秋目光一冷,作勢就要給他添茶。
陳碌拍拍屁股便走。
錢丹秋看向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歎息道:“唉,也不知道從甚麽時候開始的,錦衣衛風氣越來越壞了,一個個油腔滑調。真不放心啊……”
……
陳碌風風火火地離開高門樓,便直奔白虎街錦衣衛衙門。
進門便找到經曆司,朝司裏經曆問道:“有沒有我的東西?”
錦衣衛經曆一見是他,立刻滿臉堆笑,連連拱手道:“恭喜啊陳鎮撫,恭喜你老高升!”
陳碌嗬嗬一笑,將手一伸:“少廢話啦,東西給我罷!”
那經曆連忙從身後的一排卷宗架子上取下一個紅布包裹的東西,就像錢丹秋手中的那件一樣,便是錦衣衛下發的部照了。
陳碌見架子上還有一個,便指著道:“那個是不是梁叛的?”
經曆道:“是啊。”
“都拿過來,我給他去。”
“啊?哦哦……”
那經曆起先沒明白陳碌一個上司幹甚麽親自給梁千戶送部照,但一想也就懂了,這部照從上司手裏接過去,和在衙門裏領的,當然意義不同。
經曆也是個人精,很痛快地將梁叛那份部照一並交給陳碌,又說了一大堆的漂亮話,這才將陳碌一直送出衙門去。
等這位新任的陳鎮撫一走,經曆便急匆匆奔衛指揮使司去,當然不是去找康鎮撫的,而是找那幾個知事和吏目的小官,散播消息去了。
陳老板回到古平崗,剛剛派人去找梁叛過來,便有斥候總的人來匯報,珍珠河畔那個園林有動靜!
……
園林之中,那間軒敞的廳堂四麵窗扇全開,珠簾盡卷,將天光盡數引入,使得廳中一片開闊光明,置身其中,心胸似乎也要豁達幾分。
蒲團之下不斷散發出來的熱氣,又讓這些與置身室外無異的人們,並不感到寒冷之意。
不得不說,陳執中號稱雜學家,是確乎很知道享受的。
今日廳內的客人除了丁吉原、蔡穠和瞿治中、欒琦之外,又多了幾位新麵孔。
也少了一位,便是那位行人司的老兄,已經連續兩次聚會沒有通知此人了。
因為行人司徹底打回原形,再度淪為了一個清水衙門。
蔡穠首先站起來,向眾人打了個招呼,便介紹起坐在自己上首的一位中年文士:“這位穀陽博先生,乃是鄙書院在任山長,於四書之道精擅功深,頗有著述。”
穀陽博外貌翩然,看上去似乎頗有學問涵養,起身一揖,坐下後向眾人微笑頷首致意。
瞿治中和欒琦以及另外幾位新麵孔都還了禮,丁吉原卻隻看了他一眼,神情漠然,並無任何表示。
陳綬朗聲道:“穀山長精研四書,鄙人請教,‘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一句,‘執其兩端’的‘兩端’之言是否全然不可取之?”
這句話是《中庸》內引用極多的一句話,特別是“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這句,被人們認為是道出了《中庸》核心思想的一句,也就是“用中”。
陳綬的表字“執中”,便是由此句而來。
這句話的意思很淺顯,是說舜好問,好分析,將別人的壞處隱藏起來,宣揚別人的好處,掌握兩個極端的意見,而將適中的方法用於百姓。
所謂的“兩端”,便是過與不及的兩種極端意見,這在中庸之道是不可取的。
陳綬此刻卻問這兩端之言是否真的完全不可取。
這個問題實在沒甚麽難度,穀山長不假思索地道:“書中已然明言,自然‘兩端’皆是不可取的。”
陳綬笑道:“原來如此,那麽穀山長為何偏取一端呢?”
穀陽博麵色微變,但瞬息之間便又恢複如常,他聽出了陳綬的意思,是說他完全偏向沈教授和蔡穠這“一端”,背離了中庸之道。
他麵上平靜,心中卻十分納罕:此人莫非是在給陳謙台打抱不平?可二人不是已然兄弟反目,斷絕往來了?
穀山長當然是知道陳綬的,而且一度對此人十分唾棄鄙夷,當然,那是陳碌還在書院的時候。
若非陳碌退出,他是絕不會與此等品格下作之人會麵的。
陳綬看向大家,攤開手笑道:“瞧啊,好問好察、隱惡揚善、執其兩端而用中,做官管人的,便是這麽點東西,都在書中明白告訴大家了,很多人還是不會。”
蔡穠見他無緣無故一再譏諷,蹙眉道:“陳先生,我等前來商討正事,何故一再出言不遜?”
今天他陪著山長到來,自然要一力維持。
來之前蔡穠本來打算找沈教授和鬱景山一道兒前來,壯壯聲勢的,但山長很快將沈教授排除在外。
沈雁平拋棄高堂發妻、另贅他人的齷齪事已經傳開,其不孝不義、趨炎附勢的名聲也不脛而走,仕林之中備受唾棄指責不說,今後也不會有晉身做官的機會了。
而且隻要消息傳回儀真縣,說不定當地縣衙要發文書到南京拿他問罪的,這是典型的反麵教材。
孝之一道不可輕忽,是一切道德之本,孝悌乃倫常之核心,沈雁平的罪過根本無法原諒,這個人已經沒有用了。
至於鬱景山,蔡穠去找時卻避而不見,他在官場混跡多年,如何不知道是甚麽意思。
因此最後也隻得他自己陪同著山長前來。
這時陳綬淡淡地道:“甚麽出言不遜,不過是探討學問罷了……”
他隨後不再理會蔡穠,轉頭向另外幾名生麵孔道:“幾位,佛郎機大使有甚麽指教,請轉達一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