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認出那人,心中冷笑一聲,此人官職著實不小,是南京刑部尚書。

但官大更好,恰恰遂了梁叛的意,等閑出來個小官壓製以後反倒沒甚麽震懾力。

他從那總旗手中拿回腰刀,淡然道:“怎麽,邰尚書覺得職下做得不對,打算阻攔我辦案?”

那群監生一聽是邰尚書,全都湧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向他申斥錦衣衛的惡行。

可是邰尚書一聽“阻止辦案”四個字,眉心微微一蹙,他方才可是聽梁叛說得很清楚,阻攔之人一律按照通販賣國論處,就地處斬……

這句話如果換成別人來說,以他的官職還真就不當一回事,因為沒有一個愣頭青真的敢當街處死一個二品大員。

可說這話的是梁叛,懟天懟地對空氣,甚麽高官勳戚在他麵前都是眾生平等。

丁吉原家那個小孩,慶王的小舅子,說殺就給殺了啊。

前些天不還砍了一個禮部左侍郎嗎,雖然那家夥的官是買的……

邰尚書沒有把握,所以並未理會監生們希冀的目光和義憤的語氣,同時放棄了這個籠絡人心的機會,隔著人群深深地看了梁叛一眼,默然退回了轎子當中。

很快兩名轎夫抬起轎子,吃力地擠出人群,消失在了成賢街上。

監生們失望地看著轎子遠去,再看梁叛時,已變成了絕望。

其中一人鼓起勇氣喝道:“不管你們錦衣衛在辦甚麽案子,依照朝廷律法,都不準私動刑具,否則我們國子監要聯名上書,向京師舉首你們目無法紀,肆意妄為!”

梁叛麵無表情地朝他招招手:“來來來,你進來說,到我麵前來說!”

他同時向封鎖線上的錦衣衛們使了個眼色,那名先前還在拚死阻攔的總旗,立刻帶人讓出一條道來,挑釁似的盯著那名監生。

那監生咬著牙向前踏了一步,但是一對上梁叛那雙冷漠之極的眼睛,跨出去的小腿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

梁叛看他僵在那裏,臉色漲得通紅,幹脆走過去,伸手揪住這監生的衣領,將他從人群中十分粗暴地扯了出來。

然後他指著那監生的腳下,喝道:“給我站在這裏,我讓你靠近了好好看看我是怎麽辦案的,看清楚,回頭彈劾我的奏疏寫詳細一些!”

那監生嘴皮子動了動,臉上已變得慘白。

這時園林中推出了第一個人來!

梁叛怎麽也沒想到,第一個被推出來的,是瞿治中。

不過瞿治中此時有些失魂落魄,手裏還拿著一張寫滿了字蓋著手印的紙張。

他兩腿發軟,全靠兩名錦衣衛扶著,帶到梁叛麵前以後,還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將那張紙遞給梁叛。

梁叛一看樂了,段飛的操作還挺騷的,讓瞿治中自己將自己的口供送上來。

他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向那監生道:“拿起來讀一讀。”

那監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當他站在人群中的時候,仿佛有無窮的膽氣,但是當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個凶神麵前時,卻又隻剩下緊張和害怕……

他接過那張口供,結結巴巴地念了起來:“本……本人瞿皓,官居應天府治中,曾於崇佑十九年於鎮江府金壇縣任知府時,貪墨租稅折銀六百兩……於崇佑二十年收受金壇縣寧鄉紳銀五百兩,包庇其子殺人罪名……”

現場再度一片寂靜,那些之前不斷叫囂的監生也都沉默下來,神色難看地聽著此人的念讀。

梁叛指著最後兩條道:“不要念那些雞毛蒜皮的,直接念這兩個。”

那監生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這才繼續念道:“於崇佑三十二年閏三月,勾結倭寇徐海,夥同幫助徐海潛逃;與崇佑三十二年十月,協助佛郎機人於南京斂財數十萬,同年臘月參與籌劃協助佛郎機人於南京城中製造事端,攜銀潛逃……”

念到最後,這名監生看向瞿治中的眼神中,已盡是憤怒和仇恨,突然狠狠地朝這位五品官啐了一口,大罵道:“你這漢奸,還有何麵目立於世間,胸中豈無愧乎?”

梁叛並未阻止這監生的謾罵,對瞿治中道:“這上麵的罪狀,你可都認?”

瞿治中兩眼失神地道:“認,都認。”

“砍了!”

梁叛毫不猶豫地一揮手,兩名錦衣衛當即將瞿治中的腦袋按下,另一人拔刀便砍,很快一顆帶血的頭顱便滾落在地,胸腔之中血濺三丈。

那監生雖然依舊臉色慘白,但他這次隻是捏緊了手中的口供,再沒叫喊甚麽。

其餘人也沒有再開口。

大家都在靜靜地等待著,等著下一個人從園林中被押出來。

第二個出來的是那名太監。

這再次出乎梁叛的預料。

他總以為這個太監必然是忠心耿耿,悍不畏死的那種。

可事實證明,那都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太監的口供依舊由那名監生念出來,這次那所謂製造事端的罪名要詳細一些,與梁叛的猜測差不多,就是要用一千斤火藥引爆大同樓。

因為他們估計過,臘月十五那日,大同樓當中最少會有三百人參加那個紙牌大賽。

五百兩銀子的**還是很大的!

而且大同樓外麵三山街上行人店鋪也很密集,甚至連臨近的秦淮河上的船隻也是此處較多,在那裏動手,死得人最多,效果是最好的……

這個太監身上滿是傷痕,胸口的衣服也被烙鐵燒出了一個大洞,但是這次沒人再喊甚麽不準濫用私刑的話,事實上,已經沒人再張口了。

他們都抿著嘴唇,生怕自己一張口,便又是唾罵,隻不過這次唾罵的是那個太監,還有……慶王府。

太監毫無意外地被砍了。

第三位是蘇州漕幫的那名管船老大,他的整條左腿都已經隻剩下了骨架,隻有關節處還黏連著一些絲狀的血肉。

這個人已經死了——被折磨成這樣的人,是不可能還活著的。

所以他既沒有口供,也沒有畫押。

但這無所謂。

第四個人出來的時候,不但交代了自己幫助佛郎機人斂財和製造事端,還指認了那位管船老大,將自己所知道的蘇州漕幫的罪行也一並說了。

這是那名查記醋行的老板,身上沒有一點傷痕,他是被這個管船老大身上遭受的酷刑嚇破了膽,所以當問到他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便將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

也被砍了。

第五位也沒有受到多少刑罰,隻是臉上挨了兩拳。

這人是湖溪書院的山長,穀陽博。

不過他的口供很簡單,沒有勾結佛郎機人,也沒有參與幫助製造事端,他隻是以為自己湖溪書院山長的麵子比較大,來要錢的。

梁叛便暫時將他收押。

第六位出來的,是蔡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