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山羊胡被銬鏈拷住垂在身側的手太穩了。

就像許瑞,他情緒激動的時候難免會不自覺地帶點肢體小動作。

比如說激動的時候指著人的手會顫抖,而急躁的時候腳步微微挪動等等。

這些都是人下意識的真實的情緒反應。

而相較之許瑞,山羊胡的情緒雖然波動沒有許瑞那般大起大落,但麵上總能適時地表現出無辜亦或者是震驚、傷心等的表情,但他的手,自始至終,從未改變過一點。

甚至連一個微微的顫動或者抽搐都沒有。

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了山羊胡此刻所展現出來的情緒,正是他之前就已經事先想好要表現出來的,而並非因為許瑞的話而當下做出的真實反映。

所以他表麵上看起來各種情緒,但實則內心毫無波動,甚至平靜到手指都沒有絲毫的反應。

而他前麵所展現出來的種種明顯事先已經規劃和準備好的話語,都隻是為了表明一點。

他們隻是單純做著驛站生意,根本沒有做什麽謀財害命的事情。

沈綰笛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山羊胡心中究竟是怎麽想的了。

因為說到底,驛站中出現的人就是隻有她、褚昀降、許瑞還有後麵被他們帶走的小喜,剩餘的就是山羊胡、瘦猴、刀疤三人。

趙統領率領官差是半夜才到達驛站,而那個時候沈綰笛他們都已經正麵跟山羊胡他們起了衝突,並不能是山羊胡等人單方麵地關押或者欺辱他們。

沈綰笛他們三個人可以同趙統領說是山羊胡等人想要謀財害命,山羊胡等人也可以說是因為沈綰笛等人想要搶劫他們,他們不得已才還手。

這樣一來,在沒有更為具體和確切的人證物證的情況下,即使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山羊胡等人有問題,但趙統領就是不能給後者直接定罪。

趙統領也明白這一點。

這就是為什麽山羊胡等人會出現在刑房的原因,因為趙統領想用一些刑罰手段逼迫他們承認自己的罪行。

但山羊胡他們也知道,如果自己承認了,那謀財到潯州巡撫親兒子的頭上這一罪名,足夠他們在大牢裏蹲大半輩子了;如果不承認,趙統領短時間內也拿前幾人沒有辦法,隻能這樣一直拖著,說不定事情到後麵就會有轉機。

所以說,即使前麵已經受過了一部分的刑罰,但山羊胡還是咬死不認罪行,隻睜著眼睛說自己不過就是個驛站的老板,什麽都不知道。

現在,就是看雙方誰能先扛不住壓力,敗下陣來。

“既然如此。”

趙統領並沒有因為山羊胡的概不認罪而露出什麽別的情緒,隻是依舊雙眼緊盯下方戴著銬鏈的兩人。

“那你跟本官解釋一下,為何昨夜本官趕到驛站的時候,你會匆忙往外逃,而你口中的另一個兄弟,躺倒在地上,而其餘疑似你幫手的人,大部分都倒在地上哀嚎呢?”

“那還不明顯嗎大人!”

山羊胡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像是被趙統領的話語刺激到了。

“那小子追著我們殺,我兄弟都已經倒下了,為了活命,我當然要往外麵跑啊!”

“不然留在原地做什麽,等死嗎?”

勾起了昨夜的記憶,山羊胡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發激昂。

“再說了,我往外跑,就是為了想要能夠去潯州尋找官差,回來救我兄弟!”

“大人,您難道覺得我這樣做有什麽不對的嗎!”

麵對山羊胡有些質問的口吻,趙統領根本沒有搭理,他也沒有管前者突然激動的情緒,隻是依舊冷靜地問了一句話。

“那小子是誰?”

“大人,我一切都隻是為了活——”

山羊胡以為趙統領會回答他的話,正打算照著自己心中所想,往下訴苦的時候,卻突然被趙統領的一句問話給打斷。

“那……那小子……”

他原本剛打算表現出來的情緒就卡在那裏,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一張臉漲成豬肝色,就連後麵要說的話一下子都忘記了。

山羊胡突然想到了昨夜驛站那人持劍而立在月光下的場景。

誰會想得到,那模樣看上去人畜無害、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然可以將刀疤從二樓丟至一樓,甚至於用一把劍就能以一當十,在驛站空地前開啟異常單方麵的屠殺。

那哪是什麽常人,分明是從陰間地府前來索命的殺神!

明明都已經過去了快一天,可山羊胡此刻在刑房突然又感受到了昨夜來自那冷麵殺神的殺意,一股滲人的涼意從背後順著他的脊柱往上一路攀爬,最後到達他的大腦。

山羊胡覺得自己的牙齒似乎都有些冷到打顫。

“那個小子,那個小子他……”

說話也變得有些斷斷續續,像是突然卡殼了一般。

台上的趙統領已經失去了耐心,他提高音量,又一遍追問。

“本官問你,你方才話中說追著你們殺的那個小子,究竟是誰!”

其實這時候,隻要山羊胡隨便回答一句就好了。

可他遲遲沒有說話,眼神開始變得有些驚疑不定,額頭也冒出了些冷汗,麵色比起之前,要蒼白不少,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受到了驚嚇。

一直跪在山羊胡身側的瘦猴此刻也有些不解,偷偷瞥了一眼山羊胡,不明白前者究竟在磨蹭什麽。

山羊胡一直都是這幾人之中心理素質最好的那一個,所以之前他們明明都已經商量好了,無論待會那些當官的問什麽,都由山羊胡來回答就是了。

前麵山羊胡也回答的很好,幾乎就是照著他們之前商量的計劃來進行,可現在怎麽一下子突然就卡住不說話了呢?

山羊胡也知道,現在自己必須張嘴,回答趙統領說的話,不然前麵鋪墊的一切可能都會作廢。

他試圖張了張嘴,卻發現就連舌頭都異常僵硬,嚐試著蠕動了兩下,根本沒有辦法發出半個音節。

因為山羊胡感受到了來自背後的殺意。

那股氣息陌生而又熟悉,踏著血山屍海而來,無數鬼魂在身後咆哮呐喊,怨氣同殺意組成無形又致命的劍,從遙遠的虛空中急射而來,衝著山羊胡的後背心刺去。

會死!

山羊胡渾身冷汗,在刀光劍影中摸爬滾打幾十年的直覺一瞬間瘋狂警醒著他,他猛地一回頭,往身側後昏暗的地方看過去。

手上的銬鏈隨著主人突然的劇烈動作而發出巨大的嘩啦啦的鏈條碰撞聲,回**在安靜的刑房裏。

昏暗的一個角落中,山羊胡對上一雙亮如利劍般的眼眸,眼中是鋪天蓋地的殺意。

刑房裏響起一聲尖銳地驚叫。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