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馮文一聲“請”，在場的眾人都將視線聚集在山羊胡身上。
山羊胡這次倒沒有第一次在刑房裏那般隨意，他麵上的神情明顯認真了很多，拖著鐐銬從等待分辨的一排人麵前走過。
太陽已經到了頭頂，今天是難得的晴天，空地旁的樹蔭灑落在站在下麵的人臉上，明明暗暗。
山羊胡反複走了幾遍，許瑞有點失去耐心，催促道。
“山羊胡，你行不行？不行就直接說，別浪費我趙叔的時間。”
比起許瑞，沈綰笛倒是沉得住氣。
她心中明白，趙統領既然是親自下命令去挑選人，那肯定不會找那種輕易就能讓人辨別出來的人，說不定裏麵還有一些極其擅長偽裝。
山羊胡麵對這樣的難度挑戰，自然是需要一定時間的。
而這場看似有點像鬧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安靜地站在她身邊，一言不發。
沈綰笛視線微微往下移，看見身邊隨風而微微有些飄動的白色衣擺。
如果不是褚昀降在趙統領說完計劃之後，堅持要先問一下山羊胡的意見，就不會有後麵這些事情的發生。
他是不是早就料到，趙統領的這個計劃山羊胡一定會拒絕，所以當時才會反駁前者呢？
倘若是的話，他怎麽又會知道，山羊胡能有這樣一手辨人的本事？
沈綰笛發現，自己越往細想，越發現身邊這個人的深不可測。
而眼下的他，不過是一介白衣書生的模樣，安靜溫和地就像今天的日光一樣，讓人引不起半點注意。
鐐銬聲停下，山羊胡重新在趙統領麵前站定。
趙統領：“山羊胡，你可是已經分辨出來了？”
“回大人，是的。”
山羊胡回答完之後，就開始按照順序依次說出每個人是官還是民。除了沈綰笛之前看出來的那幾個之外，山羊胡還指出了不少外表看著與官差一點都不沾邊的人也同官府有關係，甚至其中一個看著柔柔弱弱、模樣嬌小可憐，就像是從路邊哪個繡坊裏拉出來湊數的小姑娘，都被山羊胡指認為是官府之人。
待山羊胡說完之後，趙統領看向一排散開的眾人。
“他說的可曾有半句錯言？”
片刻寂靜之後，被拉來做測試的眾人皆搖頭。
山羊胡竟然說的全對！
看到這個反應，即使心中隱隱有些預感的沈綰笛麵上都閃過幾分驚訝，更別說一旁的許瑞和馮文等人。
沒想到，這山羊胡還真有點本事！
沈綰笛下意識地看向褚昀降，在眾人嘩然的驚歎聲中，他的淡然和鎮靜明顯格格不入。
許瑞明顯還有些不死心。
“山羊胡，就算你有這樣的本事，但是又不一定代表那前灘的山匪也會有，你怎麽就不能照我趙叔說的計劃去執行呢？”
聽到許瑞提到前灘的山匪，一開始麵上還頗為自得的山羊胡立馬垮下了臉，細小的眼睛中明顯閃過害怕和驚懼。
即使隻是提到，他都忘不掉那日直麵那群山匪的那番畏懼和恐慌。
山羊胡咽了咽口水，想要穩定自己的聲音，但開口時卻依舊有幾分顫抖。
“許少爺，那是你不在場。”
“說實話，我山羊胡混跡江湖那麽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但那日迎著那群山匪首領的視線時，甚至沒有同他對上，隻是被他盯著，就已經害怕到根本無法抬起頭。”
山羊胡永遠都記得在自己麵前，前一秒還站著身邊，露出一副憤怒表情的兄弟，下一秒就屍首分離，從前者脖頸噴濺出來的血液還灑在了他的麵龐上。
溫熱的，帶著新鮮血液特有的腥甜味道。
隻是因為山羊胡沒有及時開口回答那人的話。
從回憶中抽出身來，即使沐浴著陽光，山羊胡還是覺得通體發寒。
他咧嘴，露出一個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出的苦笑。
“我就一個小小的山匪，都能看出來誰是官誰是民。”
“那諸位大人，您們會覺得那潛藏在前灘、滅了我一整個山寨的那群人，會看不出來嗎？”
山羊胡的問話引得全場沉默，之前被拉來充當測試的那群人早已經被馮文帶了出去，現在刑房的空地外麵隻餘趙統領和沈綰笛等人。
趙統領一開始確實是想讓自己校場的兵充當投靠的山匪混進去，將前灘裏麵的信息想辦法傳達出來，這樣在掌握裏麵信息之後，裏應外合，方能圍剿這一群來路不明且同官府還有關聯的山匪。
可照如今山羊胡這麽說，那這個計劃隻能作廢。
那眼下該如何應對那潛藏在前灘裏的不明來路的山匪呢？
趙統領和許威是絕對不允許在潯州周圍有這樣一個隨時可能危害到城鎮安全和百姓生活的存在。
他們吃的是百姓糧，就要做對得起自己身上官服的事情。
山羊胡說完之後，看見麵前幾個當官的麵色一下就沉了下去，心裏也知自己說的這話有點不好。
但是沒辦法，如果真照那當官的計劃執行，那他們這群人過去就是給人當豬宰的。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又回去送人頭。
山羊胡索性縮著脖子，悄悄退至人群的邊緣，不再說話。
就當眾人都沉寂的時候，許瑞卻突然開口。
“既然山匪能一眼分辨出官差的話，那，派不是官差的去不就好了？”
“這樣就不用擔心會被識破了。”
聽了許瑞的話，沈綰笛不僅扶額。
她應該想到的，許瑞這富家少爺本就不帶腦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也很正常。
先不說去哪裏找到願意去一個賊窩探查信息的人，就說那要潛伏的地方，它不是什麽商鋪亦或者集市，而是剛滅了一個山寨很有可能還在此之前屠過一個村莊的山匪窩點，裏麵每個人都殺人不眨眼，可能稍有暴露就會危及到性命。
趙統領之前打算讓官差去，那是因為他們有著穿上這身官府就必須要肩負起的責任。
而眼下你要找到一個本就與此事無關、還要人膽大心細自願去山匪中探查信息的人，談何容易？
趙統領原本眉頭緊鎖的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他知道自己這個好友兒子是想要幫他們解決問題。
可談何容易？
正當趙統領準備開口讓眾人回去再想辦法的時候，沈綰笛餘光中看見白色衣擺往前動了動，心裏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在她身邊，一直安靜站立的瘦削男子，此時卻當著所有人的麵站了出來。
日光傾瀉在他精致的麵容上，使得後者如水墨般的眉眼輪廓更為清晰。
褚昀降輕啟薄唇，嘴角還掛著一點點溫潤的笑，聲音在安靜的空地上響起。
“我願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