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趙統領說的話之後,沈綰笛第一個看向的是褚昀降。
後者視線也一直沒有離開,一直同她對視。
沈綰笛櫻唇微張,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能說什麽呢?
說褚昀降不顧自己身上還帶著傷不自量力地就想要去潛伏進前灘山匪中?還是責怪他為何不與自己商量就擅自做決定?
這些她都說不出口。
因為沈綰笛清楚地知道,褚昀降此番隱姓埋名出逃汴梁城,就是為了能夠找到證據洗涮他身上背負的冤名。
眼下是離證據最近的一次,他不可能會放棄,而她也不應該阻止她。
沈綰笛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朝褚昀降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等等,趙叔!”
趙統領本以為自己這話一出,第一個出聲反對的應該是那朱小子的娘子,畢竟兩人身為夫妻,之前看起來感情又很好,身為妻子擔心自己的夫君是理所當然的。
可沒想到那小姑娘明明滿臉寫的都是有話要說,結果卻一言未發。反倒是旁邊剛剛還在同自己父親在說什麽的許瑞,聽完他的話之後直接出聲。
“趙叔!您又不是不知道朱兄他還受著傷,怎麽能夠同意他——”
趙統領還沒說話,許威就直接一掌,用力地拍在自己平時含在嘴裏怕化捧在手心怕碎的兒子手臂上。
“嗷!”
許瑞被打得一聲痛呼,同時響起許威恨鐵不成鋼的聲音。
“你這個臭小子,給我閉嘴!我還沒給你算清楚賬你這就急著出頭了?”
趙統領心裏有些意外,他這個好友,平時有多疼愛自己的兒子他最清楚了,沒想到自己就同那朱小子進去一小會時間,怎麽這就都急得上手打起來了。
不過現在不管是什麽情況,他都要端起自己身為潯州統領的架子。
所以趙統領壓根就沒有再給許瑞開口的機會,也沒有同後者解釋什麽,而是直接一錘定音,以一種不允許反駁的語氣直接說道。
“許瑞,我是統領,一切都我說了算。”
一句話直接把還想開口的許瑞鎮住,他悻悻收了聲,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任由自己親爹拉扯。
“既然沒有異議。”
趙統領提高音調,環看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馮文身上。
“那關於前灘山匪的事情就找之前的計劃進行。”
“馮文,你去尋找一些盡量與官府沒有關聯的習武之人,予以豐厚的報酬,問他們是否願意加入。”
“記住,一定要保密,切勿走漏風聲。”
馮文領命退下之後,空地上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褚昀降被趙統領叫走,說是要商量一些關於前灘山匪計劃的事情。
而許威不知怎麽的,非得拉著沈綰笛說要一同共進午膳,還拽著明顯想跟著趙統領一起走的許瑞,最後三人一同出現在潯州城內最大的酒樓裏。
酒樓最奢華的包間內。
沈綰笛、許瑞、許威三人分開坐在桌旁,桌上一直源源不斷地端上各種珍饈玉食。
沈綰笛一邊心裏還惦記著同趙統領在一起的褚昀降,一邊又疑惑為何許威這潯州巡撫為何偏偏要帶她一起吃飯。
不過既然前者不說話,那她也就按兵不動,索性就耗著。
許瑞原本是想離開的,但是自家親爹頭一次上手打自己,姑且算打吧,所以他在回過神來之後,看到自家親爹那般嚴肅的表情,也不敢再說什麽渾話,老老實實地坐在一處。
三人之中,表情最為嚴肅的就是許威。
往日都是像彌勒佛般慈眉善目的人,如今突然繃著一張臉的時候,確實有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他自坐下來之後,也不說話,就一杯清酒接著一杯。
幾杯下肚之後,許威牙關一咬,像是心中發狠做了某個決定一般,端起一杯酒,就要朝沈綰笛彎腰。
“朱娘子,老夫今日在此替這個不孝子向你請罪!”
沈綰笛大驚,無論她是沈府六小姐,還是如今的朱娘子,都不可能受住身為潯州巡撫的許威這一彎腰,當下急忙起身,移至一旁,避開了許威的方向。
“許大人,這可使不得!”
旁邊的許瑞也是一驚,站起身來攙扶住許威的手。
“爹,您這是做什麽啊!”
“混賬東西!”
許威轉頭,一口怒氣就直接噴在許瑞臉上。
“爹知曉那朱賢侄乃是人中龍鳳之人,世人皆有仰慕之情亦為正常。可……可那朱賢侄他並非隻是一個小小書生亦或行商之人,他乃是朱娘子的夫君啊!”
“你、你這癡兒!生出萬般心思爹都不會管你,可你怎麽能對他人夫君起其歹念呢!”
“如今你哪有臉說話?還不趕緊過來向朱娘子賠罪?!”
沈綰笛愣在原地,沒想到許威把她帶到這來,竟然是為了這件事。
沈綰笛兩世為人,見過的皆是用手中之權來打壓他人之人,就像褚宵辰、就像朱文允,就像那權利之下無數逐漸泯滅人心的人。
她從未見過像許威這樣,明明是巡撫,整個潯州都聽他定奪。自家兒子看上的,莫說是一個褚昀降了,就算是千千萬萬個,隻要是在潯州城內,他的地盤上,隻要他想都能順心如意地得到。
可許威卻沒有這樣做。
在知道自家兒子喜歡上一個男子之後,他首先想到的並非世俗的偏見和流言蜚語,也並非是如何助自己兒子得手,而是先考慮到,那褚昀降,已是有娘子之人。
況且這事,還是從那娘子口中所說,證明她在至少別人未曾知道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一個男子傾慕於自己的夫君。
這對那個女子來說,又是一個多麽致命的打擊。
所以許威思前想後,才決定在這酒樓中宴請朱娘子,向她致歉。
想清楚之後,沈綰笛心中一陣震顫,且不說這潯州城內管理的是否怎麽樣,許威算不算是一個好官。
但他至少是一個好人,在掌握了權勢和錢財之後,卻依舊秉持自己心中最純正的那份做人之理。
許瑞也被自家親爹一連串的話說呆在了原地,看著自己記憶中永遠都是大腹便便、對自己露出寵溺笑意的許威,嘴裏喃喃道。
“爹……”
“還爹什麽爹!”
許威瞪起眼睛,拽過許瑞,不僅自己彎腰,同時讓自己兒子也向沈綰笛致歉。
“朱娘子,請你原諒不孝子,老夫日後必定多加管束,不會再讓後者起不該有的心思。”
沈綰笛算是明白了,倘若今日自己不接受許威這一道歉酒,那後者怕是要一直拉著許瑞如此往複。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兩人不愧是父子。
強的性格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