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山羊胡在看到地上瘦猴的那一霎間,瞳孔緊鎖了一下,麵色也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此時躺在地上抬起頭的瘦猴,臉上赫然是一刀刀痕,從臉頰顴骨的位置劃至下顎處。刀口不深,不會致命,更像是一種警告。

瘦猴的嘴巴半張,口水順著嘴角滴落下來,下巴也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至一旁,應當是被人抓到後極快地卸掉了下巴,所以這才在被抓之後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山羊胡蹲下來,陰沉著臉,伸出手掰住瘦猴的下巴,手臂用力左右一擰。

隻聽見“哢嚓”一聲輕響,瘦猴被卸掉的下巴重新被掰回原位。

“啊——”

蘆葦**裏響起瘦猴痛不欲生的呼喊,讓眾人心底止不住地升起寒意。

明明剛剛出去時還好好的,怎麽一回來,就變成這幅模樣?

山羊胡複又站起身,眼睛看向瘦猴被扔出來的蘆葦叢方向,而他身後的人群也在這時候都噤聲,臉上表情大多驚疑不定,順著山羊胡的視線看過去。

眾人現在已經意識到了此次計劃的危險性,畢竟他們麵對的不是官府或者尋常百姓,而是手段狠辣殺人不眨眼的山匪。

畢竟誰也不想變成瘦猴那般淒慘的模樣。

蘆葦叢又傳來動靜,枝杆搖搖晃晃,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上麵。

嘩啦——

蘆葦叢被撥開,從裏麵走出四五個手持大刀的男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是黝黑的皮膚,身材勁瘦,露在外麵的肌肉線條充滿爆發力,每個人的眼神都像是沾血的彎刀,要從別人身上剜下塊肉來。

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山匪!

站在人群之中的沈綰笛在第一眼看到蘆葦叢中出來的那幾個人之後就在心裏下了結論。

她不是沒有接觸過山匪,不管說是像蕭元豐所帶領的蕭家寨那般,還是如今潯州的山羊胡等人,他們雖然行事方式或許會有不同,但隻要是山匪,那究其根本也隻是想要在這亂世中能過搏出屬於自己一塊生存的天地而已。

他們都惜命,但眼前這幾人卻不是。

眼前這幾人,身上有一種尋常山匪都沒有的亡命之感,每個人就像是從血山屍海中爬出來一樣,裹挾著濃厚而沉重的血腥味。

這種感覺,沈綰笛隻在久經沙場的趙統領身上感受到過。

那麵前這些潛藏在前灘的所謂的山匪,究竟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沈綰笛能感覺出來的,站在最前麵的山羊胡自然也明白,甚至更甚。

所以在看到蘆葦叢中出來的這幾人之後,他腳步下意識地就往後撤了一步,心裏已經在盤算到底該怎麽樣才能快速逃離這裏。

他們根本就不是對手!

隻有現在趁著還沒有完全進入前灘,趕緊想辦法離開,否則後麵根本就沒機會了!

正當山羊胡這樣想的時候,那從蘆葦叢中鑽出的幾人舉起手,像是在示意什麽。

而圍繞著眾人周邊的蘆葦叢也同最開始一樣,開始抖動起來,像是裏麵有什麽東西要破繭而出。

下一秒,又有五六個拿著大刀的人從蘆葦叢中走了出來,將山羊胡一行人全部團團圍在最中間,完全沒有給後者逃脫的機會。

山羊胡一開始還想著隻有對方隻有四五個人,他們這邊怎麽說也有十幾個,其中還有尊殺神。如果他突然發難掀起鬥爭,想來應該是渾水摸魚離開的。

可眼下對方竟然在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將自己這邊所有人都包圍了,而且每個人手上都還有武器,山羊胡心裏那點逃跑的小心思徹底就歇了。

他可不想被這幫人當成切瓜一樣被剖開。

沒有辦法,山羊胡隻能硬著頭皮開口。

“各位大哥,千萬先別動手,我們沒有任何惡意的!”

蘆葦叢中出來的幾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光頭開口,說的是官話,但夾雜著口音,聽起來有些別扭。

“你們想做什麽?”

確實是渝南那邊的口音,而且口音較重,像是渝南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隻是……既然是本地人,又為何會出現在遠在千裏之外的潯州附近,還變成了一個山匪?

沈綰笛正暗中觀察著,就聽見山羊胡畢恭畢敬地答道。

“回各位大哥,我是潯州周圍山上的山匪,曾與諸位大哥有過一麵之緣。”

“當時諸位大哥曾想收編我們幾個,但我那時有眼不識泰山,覺得配不上諸位大哥,無顏加入,便離開了。”

沈綰笛的視線從蘆葦叢中那幾個人又移到山羊胡身上。

她沒有想到,這人心理素質竟然如此過硬。

方才瘦猴被人從蘆葦叢中扔出來,山羊胡蹲下去替其掰正脫臼的下頜骨時,沈綰笛可沒錯過後者微微顫抖的手和一直緊張得有些不自覺哆嗦的身體。

明明當時已經害怕得要死,但如今竟然還敢開口同對方說話,並且將那日對方將其山寨侵占的殘暴行為美化為收編,將自己的姿態擺得極低。

就這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也確實是他混跡江湖幾十年都還未翻過車的一大倚仗。

這邊山羊胡還在繼續說,他麵上先是露出怒容,而後又是一抹苦笑,仿佛出現在這裏已經是走投無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

“前段時間那潯州內的官差不知道犯了什麽病,突然下令說要剿匪,我們幾個實在沒地方躲了,這不是想到了幾位大哥,所以特地前來投奔,希望各位大哥能夠收留。”

說完之後,山羊胡彎下腰,擺出一個求人的姿態,暗自在心裏嘀咕。

他都這樣說了,麵前這幾人應當不會生疑吧?

不對,自己這彎腰姿勢是不是有點太向前了?萬一那幾人根本不跟他廢話,一刀砍下來怎麽辦?

那自己這不就是去送死的?

想到這,山羊胡又小心地略微抬起頭,看著蘆葦叢裏的這幾人。

蘆葦叢裏的一人湊近光頭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因為是方言,聲音又壓得低,沈綰笛完全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麽。

沈綰笛隻看見那光頭在聽完身旁的人說話之後,又眼神冰冷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山羊胡和身後的眾人,然後吐出一個字。

“走!”

走?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那光頭帶頭轉身,身邊的另外幾人也跟了上去。

這是,放過他們了?

人群正疑惑著,周圍包圍著前者的剩餘山匪手持大刀,刀刃對著眾人,出聲催趕。

“快走!”

語調同光頭男如出一轍,都是帶著明顯渝南地區口音的官話。

山羊胡這下反應過來,連忙拽起還因為疼痛而躺在地上麵色煞白的瘦猴,低聲說道。

“都跟著我,往前走。”

原來,那光頭“走”的意思,並非是要放他們走,而是帶他們往前灘躲藏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