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前世今生注定的祖孫緣,即便是改變了容貌和身份,於修遠對她的慈愛永遠不會變化。

於修遠歎了一聲,自嘲地笑道:“別人都說我是個老頑固,明明可以憑借著皇上的信任和重用,升官發財,飛黃騰達,卻偏偏頑固不化,拒絕結交權貴,到現在都兩袖清風……”

“爺爺出淤泥而不染,有爺爺在身邊,那是皇上的幸運。”林知晚最懂得於修遠的心,他根本不想和朝中的貪官汙吏在一起,不屑於拿那些髒錢。

於修遠長長吐了一口氣,笑道:“起初知道你和慕王爺定有婚約,我這心裏不是滋味,跟你相處這麽久了,我也慢慢看得清慕王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表麵看起來他玩世不恭、成事不足,卻在短短的時間內,網羅了自己的人脈;傳言中說他在戰場上凶狠無比,可我看到的是他對你的疼愛有加,獨一無二。”

是真心是假意,於修遠再怎麽不諳世事,也能看得明白。

由此,於修遠總結道:“之前我不看好慕王爺,是怕他天之驕子,行事驕縱,目中無人,可到現在……知晚,慕王爺值得托付,我希望你們能白首到老。”

前世今生,這是頭一次聽於修遠說起有關她的婚事,直白卻又真誠。

因為於修遠的坦誠,林知晚麵對著爺爺,也說出了從未開口的心裏話。

“其實……我也怕,怕慕王爺所站著的位置太高,我望塵莫及,更加……不敢靠近,因為我怕登高跌重……”

作為一個死過一次的人,林知晚的畏懼比旁人加倍。

她生怕背叛,生怕一片熱誠再被辜負。

她怕花落,因此拒絕整個春天。

林知晚仰起頭,捧著臉望向天空,臉頰像是被夕陽光色染紅了似的,笑了:“但是真的把鄭瑕推向王爺身邊的時候,我心上的那種難過……幾次都讓我喘不過氣來。”

對於林知晚的小心事,於修遠並沒有嘲笑,反而站在她的角度上來理解,微笑拍著她的肩膀。

“你怕什麽登高跌重,這不該是你擔心的事啊!你和慕王爺一樣,原本就是該站在高位的人啊!更何況,他怎麽會讓你獨自摔下來呢?他是個眼光精銳的強者,你要相信他的選擇,相信你自己才是!”

於修遠說的這番話,猶如醍醐灌頂,在一瞬間點醒了林知晚不少。

在旁人看來,她和江慕雲,原來是一樣的人……

就怕林知晚鑽進了牛角尖出不來,於修遠搖頭輕歎,“知晚啊,你真的了解慕王爺嗎?你知道他對你的心意究竟有多堅定嗎?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是被你內心臆想出來的慕王爺給嚇住了?”

於修遠的這個說法,讓林知晚細細思量著自己,不禁感到羞愧。

江慕雲殺伐決斷,可那都是對別人;他心腸狠心,也是為了替她出氣。

想想江慕雲是如何對她的?

有求必應。

是的,有求必應,不管江慕雲用什麽樣的方式,對她提出來的要求從來都有求必應。

再者說,江慕雲沒有真心嗎?

她有危險,江慕雲永遠都是第一個衝出來的,永遠都是最在乎她安危的那個。

爺爺是她在世上最親的人,年事已高,很多事情心有餘力不足,反而是江慕雲,每一個她需要的瞬間,他都在……

就像爺爺說的那樣,她被自己的恐懼給困住了。

談論起江慕雲,談起林知晚的將來,於修遠今天說的話,比平時多很多。

“知晚啊,別把這世上的事情想得太複雜了。如果你認定一件事一個人,就要義無反顧的走向他。幾十年或者上百年,人隻活過這一次,不能和自己相愛的人白頭到老,到死了也閉不上眼。”

“紅塵紛紛擾擾,一見鍾情和攜手並肩實在是太難得了,但是你不要太悲觀,這並不是不存在的事,如果碰見了,就要好好把握,好好珍惜……”

興許是於修遠這番話太過深刻,林知晚獨自去往慕王府的路上,腦海中還在一遍遍回響著爺爺說的那些話。

從前到現在,在她的認知中,奶奶李華君是個存在感很低的人,她認為爺爺並沒有那麽喜歡奶奶,和這城中大部分人一樣,隻是娶了一房賢妻。

可是她卻忘記了,李華君不是盛京城人,而是於修遠從家鄉來盛京的路上,偶遇的漁家女。

於修遠那麽有修養、有深度,可最初的李華君目不識丁,完全不懂得什麽禮教,卻有著一片難得的善良和溫柔。

似乎時光太過平淡,她的印象永遠停留在幼時問了李華君一個字,李華君沒有回答上來,她就再沒有發問過。

可是前不久她去於宅,在爺爺最心愛的書房裏,四處掛著的是李華君的字和畫。

若是不看落款,林知晚怕是怎麽也想不到,這些筆力深厚的字是出自李華君之手。

在故事的最初,於修遠將李華君一路帶到盛京城,即便是在仕途最輝煌的時候,他也從未生過舍棄李華君的心思。

若是生人見了李華君,絕不會相信這曾是目不識丁的漁家女,她為了能跟上於修遠的腳步,默默努力,那是潤物細無聲的震撼。

他們認定了彼此,便不怕任何阻難,堅定地攜手相伴。

爺爺不是紙上談兵,他和李華君的一生,就是最好的示範啊。

於修遠說的那番話,顛覆了林知晚一貫的認知,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湧動著,似乎有什麽在衝破著黑暗,讓她逐漸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那種撥雲見日的晴朗和舒暢,讓林知晚不禁潸然淚下。

林知晚望著慕王府的匾額,笑了笑,擦掉了眼淚,以從未有過的輕快步伐走了進去。

年少時我們都以為,一個人需要時間慢慢長大。

直到長大後的某一天,我們豁然驚覺,原來成長隻發生在某一個瞬間。

管家將林知晚帶到了書房,這便笑嗬嗬的走了。

林知晚推門進去,一眼便瞧見伏案皺眉的江慕雲。

桌角摞著的公文堆積成山,江慕雲的勢起並不是憑借蠻力,振臂一呼那麽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