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一章 那一夜的酒情(8)

金順玉又氣又覺得麵前的男人可愛,索性一口氣拎出十幾壇酒和泡菜,在炕上列成兩排,頗有些戰陣殺氣。

“現在正式開始!”

陳子忠撇了上衣,光著黑溜溜的脊梁,赫赫然坐上炕桌,張口倒泡菜,伸手潑酒,唬得金順玉直翻白眼。

金順玉恨得咬碎玉齒,她已半醉,陳子忠卻才是墊底,她自知敵不過陳子忠,心裏也好奇陳子忠的肚皮裏能塞下多少吃食,於是端上大半鍋米飯。

“泡菜鹹,就飯吃。”

陳子忠撩了眼飯鍋,推開:“米飯是個稀罕物,留給蘑菇頭。”

“家裏還有。這鍋能煮四斤米,就怕你吃不下。”女人家到底麵薄,把心思全寫在臉上了。

陳子忠不再退讓,沾滿泡菜汁水的手挖進鍋裏,大口咀嚼,吃了兩口吧嗒吧嗒嘴,似乎不夠盡興,幹脆往鍋裏倒酒,半口酒半口米飯地吃得稀裏嘩啦。

陳子忠是個怪才,長了副喝不倒吃不飽的肚腸,別人用米飯下菜,他用米飯下酒。

中國人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戰爭年代的人沒那麽多講究,也沒有辦法講究。

四壇子泡菜,三壇子酒,大半鍋米飯都成了陳子忠肚中鬼,陳子忠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金順玉徹底服了軟,可從她嘴裏不會說出個輸字,隻是推了酒碗,平靜地理理頭發。

陳子忠還在喝酒吃泡菜,金順玉不言語,直勾勾盯著對麵牆壁,牆上掛著一張山貓皮,是她男人生前打下最大的皮子。她熟了酒陣,遊擊隊明天就會住進來,大河村怕是再也不會安寧。

陳子忠喝酒像喝冤家,話也越來越絮叨,說他死去的父親兄弟,說他犧牲的戰友個個像鐵打的豹子,說日本鬼子和美國鬼子一樣,攆不走,將來全朝鮮到處都會是寡婦村,得變成寡婦國。

兩人從中午喝到點燈,喝得臉紅脖子粗,噴出的酒氣醉了小熙珍,躺在炕上說夢話。

陳子忠一天未歸,急壞了樸東明,他找來丁儒剛和班排長商量,丁儒剛擔心陳子忠出危險,提議帶人闖村救人,樸東明說話含含糊糊,說陳大膽人長的俊朗,有女人緣,以前在東北,大姑娘小媳婦看見他就扭胯骨,萬一和寡婦睡在一起咋辦?侯瘋子當場翻臉,發誓陳大膽如果犯紀律,他摘下腦袋當夜壺。丁儒剛架走侯瘋子,他堅持帶人闖村,樸東明問他,大河村民風彪悍,要是村民綁了陳子忠,殺了他怎麽辦?丁儒剛沉著臉說,綁了救出來,殺人償命。樸東明慌了,說那可不行,但攔不住如狼似虎的漢子們。

那天,侯瘋子第一次拿正眼瞧丁儒剛。

丁儒剛帶著一個排闖進村子,闖進金順玉家,迎麵嗅到撲鼻的酒味,看見桌上,炕頭六七個酒壇子傻眼了。

金順玉醉眼朦朧地掃著一排烏黑鋥亮的槍杆子:“咋?怕我害了你們隊長?”

丁儒剛隻對陳子忠說:“隊長,天黑了。”

金順玉遭了冷落,臉上掛不住,抓起酒壇子要砸丁儒剛,被陳子忠攔下。

侯瘋子說話不繞彎:“是,就是怕你害人。”

“我又不是狐狸精人,為啥要害人?”金順玉眼波流轉:“我要是真害了呢?”

侯瘋子是直腸子:“殺了給隊長陪葬,活著沒媳婦,死了得有個暖棺材的。”

金順玉笑得花枝亂顫鶯聲燕語,揪住陳子忠的衣領嬌喝:“你行,你的弟兄也行,大河村以後就是你們的老窩,我們孤兒寡母不能報仇,你們幫我們報仇。”

陳子忠笑到打滾:“齊了,齊了。”

金順玉在炕上爬了一圈,騎馬似的騎在陳子忠身上:“咱可說好,水你也給我挑了,柴也給我砍了,還在我家炕上喝過酒,以後你就是我家男人,留在朝鮮還是回中國,我聽你的,但有一樣,不許丟下我們,不許死。”

陳子忠翻著眼珠,冷不防推開金順玉,跌下火炕,手指塞進嘴裏攪動,噴出的汙物四處飛濺。

丁儒剛機靈,大喊:“醉了!醉了!隊長醉啦,快往回抬。”

吳小毛攔住金順玉,哢哢給她敬禮:“感謝理解與支持,金順玉同誌,你也醉了,熄燈睡吧。”

侯瘋子背起陳子忠往外逃,陳子忠把鞋抓在手裏砸自己的頭:“真他娘操蛋,中埋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