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夜手掌捏得咯咯作響，竹忪微抬眼見宰相本和顏悅色的臉大半已變得鐵青。
抬手將腰間東西扯下，杜夜看著方才從宋歌那兒拿來的香囊。
簡單潦草的針線，布料也是粗製濫造，她不知從哪兒扯下來的，東瓶西湊，用那藥渣給他製作這個袋子。
夕陽在屋內投射出金黃暖色的光線，竹忪看見宰相怒意盎然盯著一個賣相不好的布袋，手指合攏，那布袋紙一樣頃刻碎開，露出裏麵散著苦澀味道的黑色渣子。
“竹忪，把這個交給皇上，告訴他，時機已到。”杜夜把寫好的信給他，眼底是深濃的黑。
竹忪揣著信件出去，書房內隻留下杜夜一人。
西沉暮光灑在他肩上，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從心底到皮膚，指尖到嘴唇都冷極了。
宋歌這日回來的早，白天又是出血又采藥，身子疲憊，晚上準備好好休息。
推開房門卻見屋內空空的，杜夜那張桌子前沒人，不知他去哪了。
這也好，她早早入睡，不用與他多說話，節省了點口舌之力。
睡前，宋歌很機靈的喝了好幾杯水，想著這樣半夜應該感覺不到渴，不會再喊杜夜了。
喝完後，脫下衣服，蓋上被子。
她心思不多，沒什麽入睡障礙，躺下後，短短時間睡意便侵襲大腦，腦子一瞬空了，和周公下棋去。
開始睡夢很沉穩，但漸漸，好像有什麽東西扯走了她的被，她身上一涼，覺得有大山朝自己壓過來。
朦朦朧朧地睜眼，宋歌睡眼惺忪卻已經察覺有人壓在她身上。
驚訝之餘，周身被苦澀的涼氣環繞包圍。
這是……杜夜……
這味道就是杜夜，宋歌困意還在，卻還是支著自己的清醒，一手拉住被子，一手格擋開黑暗中朝自己傾壓過來的人影。
“杜夜你做什麽？你……你快點下去！”
這次她肯定自己沒說夢話，這個狗東西又想做什麽？
宋歌手臂撐住片刻，沒等來回音，但從掌心順著手臂蔓延的寒氣已經讓她察覺到不對勁。
“杜夜你是不是寒症發作了？”她連忙起來，身上的人“哐當”一聲倒在床板上。
寒氣侵蝕著杜夜的陽氣，他已經四肢無力，沒法兒直立。
看來他是來找她尋解藥的。
解藥？
想起什麽，宋歌緊緊咬住嘴唇，她……今天把做杜夜解藥的藥材全拔了，用做給淩霄峰做愈合傷口的藥丸。
“杜夜，你解藥呢，我上次給你配了那麽多，你解藥去哪了，怎麽不吃？”宋歌按住他肩膀，在他身上摸索，卻沒找到自己給他的那瓶藥。
手腕被涼如寒冰的觸感握住，杜夜此時的聲色顯得格外虛弱：“已經沒了，我的病發作得越來越快，那些藥早就用完了。”
“你怎麽不告訴我！我……”宋歌驚慌，又氣又急，她事先算好了杜夜那瓶藥能用多長時間，才那般果斷把院子裏種的藥草都拔了。
現在怎麽辦，沒有藥，杜夜會死的。
愣神片刻，宋歌忽的想起什麽，她立馬下床，將杜夜也拉起來，抬起他肩膀搭在自己肩膀上。
那刺人入骨的寒氣瞬間紮入她皮膚。
宋歌咬著牙往門口處走：“杜夜，你堅持一下，我帶你去木樓，到藥桶裏就好了，你泡一泡，很快就能恢複了。”
杜夜身子重，她一人搬甚是吃力，拖到門口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但是杜夜的病又不能為外人所知，宋歌隻能竭力撐起身板拖著他。
一彎殘月當空，杜夜被寒症折磨得冷汗直冒，那冰涼汗水浸濕他自己的衣衫也滴在宋歌的衣領內，給她冷得不由瑟縮。
通往木樓的小徑開滿了桃花，夜間花苞緊閉，留下一地花瓣在月光下粉潤得像場夢。
宋歌扶著杜夜走過去，兩人腳步淩亂，一時花瓣飛舞，揚起宛若細雪的弧度。
花香蔓延蓋過杜夜身上藥草的苦味兒，他從極寒中怔然回神，冰涼唇瓣貼在宋歌耳邊：“我用了你給的香囊，但是效果不太好……”
這人人還穿輕薄衫子，羅裙素衣時，杜夜連呼出的氣息都是冷的。
因寒症發出的聲音不似往日霸道冷淡，有種惹人關切地脆弱感。
“是嗎那你別戴了，可能是我做得不好……”
夜風吹起發絲，宋歌有點心虛。
杜夜吊著一口氣，話音綿軟，飄過來：“宋歌我死了沒人會害你，沒人暗算襲擊你，你……是不是很想我去死，這樣你就能和淩霄峰在一起了……”
他們之間，不單是她回憶起來毫無感情可言，對他也是。
杜夜知道，她隻是因為擔心自己當了宰相，殺害她，所以委身嫁給自己。
她隻是在生命受到威脅時，做了違背心意的決定，才來到他身邊。
“不是的，我是真的覺得對不起你。”宋歌因他的話語怔住片刻，感受著杜夜冰涼的體溫，她收緊摟住他腰間的手。
話音因想起什麽而輕輕顫抖。
“對不起杜夜，從認識你那天起就把你當成我失去母親的發泄口。”
“我打你罵你，在黑白都沒分清的年紀對你說最侮辱人的話，把你的尊嚴，你對人世的微小渴望都磨滅殆盡。對不起……”
女孩聲線微薄，像浸了點水的棉花樣柔軟又濕潤。
杜夜眼睫顫抖，原本陰翳隱晦的眸子一瞬暗淡下來。
寒氣漫上，他意識漸失，慢慢將頭靠在宋歌肩膀上。
看他症狀更嚴重，宋歌趕緊把人拖上台階，放進藥桶裏。
那聲“對不起”，她說得真心實意，是為原主而說。
這本書，這個世界給早年的杜夜設置太多痛苦。
他幾乎沒活過一天好日子，那些被原主唾棄的時間裏，他有多少次滿懷希望，希望原主能好好對待他，像個正常人一樣，可就是這樣的願望也沒被滿足。
有時候對於杜夜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宋歌表示理解。
她一直覺得，沒有經曆過黑暗的人，沒立場真正責怪那些因黑暗而改變心智的人。
內心深處，宋歌能接納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