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正常上班,桂卿頂著已經高升多時的毒太陽早早地趕到了辦公室,緊張而忙碌地開始了他每天早上的必修課,即依次打水、拖地、抹桌子等。他每天不僅拖自己所在的那兩間辦公室,還雷打不動地把薑月照的屋以及整個走廊都拖一遍,他覺得這是他分內的事。

正式上班後不久,因為薑月照有事要外出,所以桂卿便去駕駛員池遠的辦公室去知會對方一聲。他在給池遠交待完事情之後,無意中瞟了一眼對方的辦公桌,赫然發現桌子上有幾張不常見的光盤,光盤上麵全是光屁股女人,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正肆無忌憚地展示著她們那令人血脈噴張的身體,場麵很是鮮豔刺激。不過就是那麽匆匆一眼,便讓他看了之後不禁麵紅耳赤、想入非非,很難再平心靜氣地離開了。

池遠是一個渾身充滿著厚實肌肉的較為油膩的中年男人,據說他曾經當過兵,是從著名的大熔爐複員後才進的單位,現在他還掛羊頭賣狗肉一樣兼著辦公室副主任的職務。這個人笑起來的時候讓人感覺他的笑並不真實,如同原始社會的人偶爾做的稀奇古怪的夢魘一般,別人永遠也不知道這個夢魘會向哪個方向發展。而他不笑的時候那張極其嚴肅而又略微發黑的臉讓人感覺很是壓抑,如同一口吉凶莫測或者幹脆是凶多吉少的深井一般,別人永遠也猜不到會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從井裏突然冒出來,然後隨心所欲地破壞這個美好的世界。他臉上所有的表情每時每刻都在告訴旁人三個絕對不能忽視的字,不可控。

此時,桂卿的心撲通撲通地亂跳,怎麽也壓製不下來。這不是因為他看見了那些**無比的光盤,受到了什麽刺激,而是因為他不知道池遠接下來會有什麽可怕的舉動。池遠這種人的秘密被人無意中撞見了,其後果實在難以預測,因為他天生就是個不論路的家夥。

“小兄弟,你喜歡看嗎?”隻見池遠咧開厚厚的嘴唇,深深地嘿了幾聲後陰森恐怖地對桂卿笑道,“你要是喜歡看,就拿去看,我給你說啊,這裏邊很夠味,看完保證讓你過足癮。”

“啊,池哥,不好意思,”桂卿有些膽怯地回道,他肯定不想太得罪他,“俺家沒有影碟機,所以沒法放光盤。”

“啊,也好,也好,這樣也好!”池遠突然楞楞歪歪地張開大嘴哈哈大笑道,那個表情比剛才更加瘮人了,膽子稍微小一點的人估計早就嚇跑了,“要不然的話,你這樣的小青年看了容易上火,你上火了要是再找不到瀉火的地方,那可就麻煩了,那就是當哥的我不入路了,人家就會說是我把你帶茄子棵裏去了。”

桂卿實在沒法回答他的話,而且也不想回答他的話,他怕弄不好會引出更多的麻煩,因此隻能尷尬地笑了笑,然後再慢慢地往外走著,以期在不引起對方反感的狀態下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他臨出門前,池遠又冷不丁地來了一句“處男是稀缺資源,也是戰略資源,就和處女一樣珍貴”,搞得他既毛骨悚然又哭笑不得。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啊?”他暗想。

剛剛領受完一大早就坐在辦公桌旁無聊地擺弄著碟片研究的老大哥的無厘頭教誨,他就又遇到了文印室來送一份打印清樣的付莉莉,不禁讓他感覺有些應接不暇,難以及時地調整並適應眼前的美女。

因為單位在南院並沒有自己的打字室,所以他每次手工寫好材料之後都要去食堂旁邊的文印室去打印,這個文印室既為整個大樓的所有單位服務,同時也對外營業。自從他來了南院之後,去文印室打印材料的活基本上就被他一個人承包了。在最初去了幾次之後,他發現其中有一個小打字員經常偷偷地看他,他便在心裏留意起對方來,他從那個女孩胸前的工作牌上知道她叫付莉莉,一個他以為非常好聽的名字,就像她的長相一樣溫柔可愛。

這個名叫付莉莉的女孩長著一雙深邃而清澈的大眼睛,一頭參差錯落的短發顯得極為幹練利索。她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凸凹有致,玲瓏可觀,即使穿著最普通的白色T恤衫和藍色牛仔褲也讓人感覺非常的清爽感性。因為她那雙俊俏的大眼睛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行使了說話的功能,所以她平時不大愛說話。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嫻靜和溫婉之意使得她不需要花費太多的腦筋來應付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各種問題,她渾然不覺地享受著可愛的女孩子因為自己的可愛給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帶來的各種便利。而別人也往往非常樂意給她這些額外的便利,仿佛本身就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比如那些信手拈來的微笑和寬容等。

桂卿從見到付莉莉的第一眼起就感覺她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子,而以後的日子裏他隻是在不停地驗證自己的最初判斷而已。幸運的是他的判斷是極其正確的。有了一個若有若無且不知道未來會如何變化的朦朧的充滿詩意的期盼,去文印室幹活這件事情就逐漸變得不是那麽辛苦熬人了,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了一份美差。

眼前的付莉莉上身穿著一個淺紫色的收身小衫,下身套著一條純白色的緊身褲子,那個小衫和那條褲子把她的優美線條勾勒地清晰無比、真切異常,絕對的溝是溝,坎是坎,山是山,嶺是嶺,一點都帶不含糊的。她這身性感又利索的打扮,再配上她臉上那份文靜淡雅的微笑,以及那清爽甜美的一聲“張哥”,幾乎讓桂卿都快要找不著北了。她身上所體現出來的這種美,既比在校女大學生成熟和穩重,又比社會上的年輕女人清純和高雅,有著一種獨特的風韻和味道,深深吸引了他。

“哎,莉莉呀,”蘇慶豐挺著厚重濃密的黑發,一邊十分爽朗地朝眾人笑著,一邊對付莉莉大聲地囑咐道,“以後俺單位打印方麵的活就全部交給桂卿處理了,以後有什麽事你直接找他就行了。”

桂卿欣然接過蘇慶豐遞過來的這副擔子,馬上著手處理付莉莉送來的那份材料,並不失時機地給了她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她也投桃報李般地給了他一個很隆重兼很正式的笑臉,然後在和屋裏的其他人分別打過招呼後就走出了辦公室,隻留下了半屋的芳香氣息,那氣息好久才被屋頂上的吊扇打碎並吹散。

看得出來,辦公室裏的人基本上都認識她。

受好奇心和初步好感的共同驅使,桂卿決定破除固有的矜持,舍臉打問一下這個女孩子的情況,於是就開口問渠玉晶,因為這是一個可進可退的策略:“我看大家和付莉莉都很熟悉啊——”

如果大家同去報名做間諜的話,那麽渠玉晶一定會第一個被淘汰,如果大家同被某種邪惡力量抓住的話,那麽她一定會第一個招供,因為沒有任何一樣她知道的秘密能在她嘴裏被保住。

果不其然,桂卿隻是試探性地隨意一問,這一問就像是推翻了排列得犬牙交錯的多米諾骨牌一樣,迅疾地引出了渠玉晶口中關於付莉莉的很多信息,直到她嘴裏的這副全味骨牌全部倒完為止。

原來這個付莉莉是付秦晉的養女,付秦晉因為種種可猜測和不可猜測的原因至今一直未婚,成為全縣赫赫有名的資深老閨女之一。年近半百的老處女身份再加上收養了如此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兒,令付秦晉在很多年以前就成了這個小城的新聞人物,桂卿隻是不知道這些饒有趣味的老黃曆罷了。如今,新聞早已成了舊聞,當年的黃花大閨女也已變成了臃腫不堪的中老年婦女,當年被收養的小毛頭也已經長成了個亭亭玉立的讓人垂涎三尺的美少女了。

劉寶庫向來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審視大小美女的好機會,所以付莉莉的到來也使得他能夠借機大飽眼福,他在充分宣泄了心中那些活蹦亂跳的怎麽也壓製不住的撩騷話題之後,又帶著神秘兮兮的表情有些虛張聲勢地對桂卿講道:“小張,最近局裏準備選派一名同誌到下邊鄉鎮的一個村裏去搞幫扶,你年紀輕,腦子活,又這麽有幹勁,有衝勁,這回你去怎麽樣?”

桂卿愣住了,因為他根本就沒聽懂對方的意思。

“我覺得年輕人就得要經受過一番鍛煉才能成才,”劉寶庫又繼續打官腔道,意在給桂卿灌迷魂湯,“整天泡辦公室的人最後都不會有什麽大出息的。”

“你看啊,不管哪個領導,也不管多大的領導,都得有基層工作經驗才行啊,對不對?”他把自己發出來的官腔又拔高了一下,以進一步增強其說服力和**性,“我現在雖然不是什麽要把的人物,可想當年我也是從鄉鎮,從村裏,一步一步地鍛煉上來的……”

桂卿當然想不到劉寶庫會從嘻嘻哈哈的玩笑當中突然把話題殺向這麽重要的方麵,所以他一時也不知究竟該如何回答才好,於是他隻能很不習慣地“嗯啊”了一陣子,以表示自己還沒怎麽弄明白幫扶的真正意思,以及到那裏究竟是幹什麽去的。不過他在內心裏突然又隆重地慶幸起來,因為他這回並沒有像平時一樣直接說什麽好好好和是是是之類的迂沫話,隨和地或者習慣性地應允對方,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恐怕他連反悔的餘地都沒有了,因為他很想做一個誠信守諾的正人君子。

“劉主任,是不是經濟薄弱村幫扶的事情?”蘇慶豐此時很仗義地插話道,眾人一時也搞不懂他插話的真實意思。

“嗯。”劉寶庫很不情願地吐了一個非常含糊的字。

“這個幫扶的事情嘛,我覺得還是得選派一個有一定的實際工作經驗的人去比較好,”蘇慶豐斟酌著說道,他說這話顯然已經用盡全部腦力了,另外從其表情上來看他,也不想太得罪劉寶庫了,“我記得上次部開會的時候就是這樣要求的,人家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劉寶庫頗為厭惡地翻了翻黑黃的眼皮,挺了挺那個小羅鍋腰,並沒有直接搭理蘇慶豐,算是默認了對方的意思。而渠玉晶則趁著劉寶庫轉身整理桌上文件的空,一個勁地朝桂卿使眼色和擺手,桂卿馬上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但是又覺得她的動作實在有些誇張,很可能會被隨時要回頭的羅鍋子看到,那樣的話就不好了。

“咱堂堂的一個大單位有的是人才,”渠玉晶見狀便踱步走到屋中間,很不客氣地直接對劉寶庫嘟囔道,她還以為桂卿沒能理解透她的意思呢,所以語氣當中就有點著急的意味了,“隨便拉出去一個都是響當當的角色,哪個都不是吃幹飯的主,估計現在還用不著讓剛畢業的小青年去搞幫扶吧?”

“年輕人是得鍛煉,也得給壓壓擔子,”她繼續誇張地嘟囔道,說後邊這些話就不是她的強項了,“不過也不能沒好歹地使勁壓擔子鍛煉啊,萬一壓過勁了,壓折了,那就不好了,是吧?”

默不作聲多時的劉寶庫顯然已經很不高興了,他對蘇慶豐一時還不至於表現出來什麽,畢竟蘇慶豐在這間辦公室裏還是有點分量的,但是對渠玉晶這個素來就口無遮攔的女人,他似乎就用不著太留麵子了。

“渠玉晶,這個事既然和你沒什麽直接關係,我勸你就不要跟著瞎和弄了,好不好?”隻見他不軟不硬地回道,好像渠玉晶已經十拿九穩是他的手下敗將了,他才是這間屋裏最有權威的人,“再說了,你說的話,隨便一陣風就能給刮跑了,你說還有個屁用呀?”

渠玉晶雖然經常和大家開玩笑嬉鬧著玩,但是這回劉寶庫的話確實有點刺激到她了,因此她馬上提高了嗓門,同時又往劉寶庫的桌子跟前有意地挪了挪站位,眼神非常挑釁地看著對方咋呼道:“哎呦喂,老劉,你看把你牛的,我發表點個人的意見不行嗎?”

“噢,你以為你是高人一等的副科級,是吧?”她像個很有修養的潑婦一樣接著褒貶道,“你以為我隻是個一般的工作人員是吧?”

劉寶庫開始撓頭了,這才隻是開始呢。

“嗤,你還好意思說你是從下邊一步一步鍛煉上來的,那你今天就給大夥說說,你當年是怎麽一步一步鍛煉上來的?”她像條狼狗一樣繼續高聲叫喚道,完全不在乎什麽“打人不打臉”和“罵人不揭短”的處事道理,“說那話,你的光輝故事都能編成一本書了,你還在我跟前拽得要命,你拽什麽拽呀?”

“你再拽,”她繼續揭短道,“我就把你的羅鍋子拍直了!”

“行,行,行,這個屋裏還是你牛,行了吧?”劉寶庫這廝其實也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主,他見渠玉晶天生的那股子潑勁完全湧上來了,知道對方也不是那麽好惹的,便趕緊由陰轉晴地歎道,其見風使舵的本事著實不容小覷,“我的姐唻,你上下兩張嘴,誰能說得過你啊。”

“哼,俺家裏就我一個女人,”那邊不等劉寶庫把話說完,這邊渠玉晶更是潑勁直線上湧,她的腦子連動都沒動一下,立馬就由著本能迅速地回擊道,“嘴再多也是有限的,不像恁家裏女人多,恁家裏的嘴才是真多呢,上上下下多了去了。”

見了棺材才知道掉淚,說的就是劉寶庫這種人。

“劉羅鍋,就你這個熊樣的,竟然還敢刺激我,我看你是生孩子吃瓜子,是嘴都不閑著,你瞎嘟囔什麽的你?”渠玉晶的一張大嘴真是把得理不饒人的精神發揮得出神入化了,搞得劉寶庫現在真想扇自己幾巴掌,好長長記性,“有種你再接著嘟囔啊!”

蘇慶豐站在一旁哈哈大笑,他非常樂意欣賞眼前這場免費的精彩罵戰,這種偶爾不期而至的辦公室對罵是非常有效的興奮劑,能極大地活躍工作氣氛,給大家增添這一天活著的趣味和意義。

劉寶庫和渠玉晶似乎也有意無意地願意充當表演者的角色以求娛人並娛己,他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大約他們的潛意識裏以為:隻有平時願意放下身段表演給別人看,讓別人可著勁地高興一番,關鍵時刻才有資格去放心地欣賞別人的表演,因為大家其實都是在互相表演,隻是演技有高有低,觀眾有多少罷了。

桂卿此時隻能充當一個老老實實的旁觀者的角色,內心充滿感激地看著哼哈二將蘇慶豐和渠玉晶的表演與配合。他深深地知道,如果劉寶庫不和他商量這個事,而是直接填報他的名字的話,以他當時的性格和處境他其實也隻有服從人家安排的份,而劉寶庫隻要私下裏說服薑月照一個人就足夠了,況且薑月照也不是多願意拿主意的人。

劉寶庫顯然錯誤地估計了當前的形勢,他萬萬沒想到蘇、渠二人會跳出來從中阻攔這件事,否則的話他早就去慫恿薑月照這個從來都不喜歡最後拿大主意的人了。他現在非常後悔在辦公室公開提到這件事,白瞎了自己多年積累的豐富工作經驗,正所謂言多必失,可惜已經晚了。

不久,辦公室裏又安靜了下來,大家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誰也不再搭理誰,蘇慶豐在低頭寫著某個大材料,渠玉晶在半仰著臉附庸風雅地看報紙,劉寶庫在歪著頭剔他那兩排東倒西歪的牙齒,桂卿則在認真地校對著剛才付莉莉送來的一份打印稿。

終於,劉寶庫這個不惹人喜的家夥有事出去了,蘇慶豐和渠玉晶可逮著機會和桂卿好好地聊聊天了,尤其是渠玉晶這個娘們,她顯然已經快要憋壞了,那張報紙根本就沒看心裏去。

“我看老劉這家夥就是缺腦子,”渠玉晶首先發聲道,她連一秒鍾都忍不住了,“居然想著讓小張去搞薄弱村幫扶,這不是瞎胡扯嘛!人家小張本來家就是農村的,還用得著再去農村鍛煉嗎?這真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沒事找事幹。”

“就是呀,誰說不是呢,”蘇慶豐接著幫言道,他的話比渠玉晶的話聽著更感人,桂卿的兩個耳朵分得很清楚,“桂卿小兄弟可以說是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現在再去農村鍛煉,就和你說的一樣,那純粹就是脫了褲子放屁,六個指頭撓癢癢,嚴重地多此一舉。”

“桂卿要是真有那個本事,”他又談到了更為具體的問題,這個話還是很有說服力的,“能找到具體的項目幫扶薄弱村,那還不如給他老家先幫扶幫扶呢,那樣的話他在他莊上還能落個好名聲,他在鄉親們麵前也顯得自己有本事,那樣多好呀,是吧?”

桂卿的心瞬間就熱了,老大哥的話說到他心窩裏去了。

“噢,又沒關係又沒人的,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學生,他上哪去找路子搞幫扶?”渠玉晶心直口快地打抱不平道,她的思路顯然是受了蘇慶豐的影響和引導,“我看劉羅鍋這是存心要把小張往火坑裏推,到時候要是完不成幫扶任務,還不是小張自己倒黴嗎?”

桂卿心中一寒,想想確實是那麽回事。

“哼,到時候他躲一邊等著看笑話。”渠玉晶又道。

桂卿聽了蘇、渠二人的對話,心裏自然有著說不出的感激之情,他與他們素昧平生,以前一點交情都沒有,人家居然還能站在他的立場上設身處地地為他考慮,真是太讓他感動了。他雖然也知道年輕人應該去最基層好好地鍛煉鍛煉的大道理,可是這種情況一旦實實在在地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他又不是後來的暢銷書作家小橋老樹筆下的男主角侯衛東,有著超乎尋常的能力和毅力,以及一係列的人為疊加起來的巧合加偶遇,他就是一個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農村小夥子而已。

“真得好好地謝謝蘇主任和渠主任,”他在沉思片刻之後鄭重其事地表白道,雖然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心裏話,可還是怕人家誤會他,說他有心思卻表達不到那個窩上去,“要不然真叫我去的話我也沒法,我總不能擰著脖子和人家過不去吧?”

蘇、渠二人同時點點頭,這是非常罕見的現象。

“那樣的話他很可能說我年紀輕輕的就不服從安排,不聽話,這就不好了,我以後在單位也不好混了。”他又心有餘悸地說道,全身都透著一股子說不上來的窩囊勁。

“劉羅鍋這就是典型的欺生,”渠玉晶憤憤不平地咋呼道,反正劉寶庫也不在屋裏,她隨便罵什麽都行,“這麽大一個單位,他叫誰去不行,非得叫你去啊?”

“我估計可能是你沒給他上供吧。”她胡亂猜測道,想來是因為在單位裏幹得時間長了,什麽稀奇事都見過的緣故。

“我連他家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桂卿笑道。

“桂卿,你根本就不用把這個太當回事了,”蘇慶豐隨即朗聲安慰他道,一看就是和他一個戰壕裏的戰友,“我估計老劉這家夥也就是試探性地問一下你而已,他有什麽決定權,還非得讓你去?”

桂卿聽著這話多少也有點嘴硬的意思。

“再說了,這事叫咱們這麽一堵啊,他八成得換別人去。”蘇慶豐又略顯得意地笑道,算是給自己長了點臉麵。

“叫我說呀,什麽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那不過都是一種帶著光環的口號罷了,”渠玉晶帶著一副已然看破紅塵多年的樣子跟著調侃道,在新人麵前很好地要了一下老味,“其實農村既沒有廣闊天地,更不可能大有作為,要是農村真那麽好混的話,那怎麽大家都還削尖腦袋往城裏奔呢?難道說大家夥都瘋了,都看不透形勢嗎?”

“我看小張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她瞪著兩個眼珠子繼續氣勢如虹地講道,唯恐別人不能精確理解她的意思,“他爹娘這麽多年辛辛苦苦地供他讀書,他現在好不容易才勉勉強強地脫離農村了,他吃飽了撐得要去包村啊?”

“除非是他腦子有病!”她又來了這麽一句。

“其實我一點也沒脫離農村啊,”桂卿隨即附和道,他說的當然也是大實話,“我現在吃在家裏,住在家裏,就光一個空戶口掛在單位的集體戶上,其實和農民又有什麽本質的區別呢?”

“說到底我還不如真正的農民呢,”提到這一點,他心裏忽然感覺異常的空虛和無味,也不知道怎麽了,“人家真正的農民至少家裏還有二畝地可以種,順便還能養點什麽,我是農村城裏都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標準的啃老族啊。”

“我給你說啊,小張,”渠玉晶直言不諱地說道,看起來是真的在關心別人,當然她也有點捎帶著賣老資格的意思,不過桂卿根本就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你要是真信劉羅鍋的話去包村了,到最後能難為死你的。你要是不給人村裏幹點看得見摸得著的實事吧,首先村裏的人就看不起你,你也完不成那個幫扶任務,回頭在單位的日子也不好過,單位的人也會笑話你無能,沒本事。你要想給人家幹點實事吧,讓人家說你個好,你看看單位裏頭哪個領導能支持你一把?”

這個問題,桂卿還沒想這麽深。

“至少說老薑不會多支持你的,”渠玉晶又冷笑道,一副神機妙算的樣子,縱然是諸葛再世恐怕也不如她聰明,“他除了天天酒酒不醒、哼哼哈哈之外,他才懶得過問包村這些爛事呢。我覺得,正常情況下,等到一年的包村期滿了,你就是七七芽開花,到頂了。”

大家隨後又議論了好一會子這個事才逐漸地淡了談興,等到劉寶庫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屋裏已經再次平靜如水了,就算這水裏淹死過十八個人也看不出來了,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又過了大約兩天時間,桂卿通過渠玉晶的口才知道,局裏已經安排河道管理所的冷宏偉去包村了。冷宏偉專科畢業,大概比他早兩年畢業,現在正與副局長馬中俊的女兒馬靜茹談對象呢。

“你別看同樣都是包村,”渠玉晶在透露這個消息的時候,仍然不無得意地向桂卿炫耀著她的絕佳推斷,“你去和人家冷宏偉去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冷宏偉是馬中駿未來的閨女婿,在這件事上老馬肯定沒好歹地支持他,能幫的忙一定會使勁幫。所以說人家冷宏偉想要給村裏修個路、打個井、建個壩了什麽的,那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容易得很,一點都不費勁。人家去那就是去鍍金的,是去顯擺本事的,是去經曆一番的,然後回來好提拔提拔,也好堵住大家的嘴。”

“小張,不是我看不起你,要是你真去包村,你非陷進那個爛泥潭裏不可,你說是不是?”她仰著個小臉頗為高傲地說道,這個不惹人喜的表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你別看俺家祖祖輩輩都不是農村的,但是農村的事我太清楚了,哼!”

桂卿隻能非常佩服地再次點點頭,他從心裏也認為渠玉晶的分析很到位,基本上都說到了點子上。經過包村這個事情之後他已經不再覺得她的口無遮攔和胡說八道是什麽大毛病了。而且,正是因為她在關鍵時刻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貌似不經過大腦的敢說敢做才在很大程度上幫了他的大忙,使他不至於稀裏糊塗地就陷進一個巨大的旋渦裏去。這件事也使他不得不重新反思一下對別人的第一印象是否就一定正確,是否就一定符合最真實的情況,是否就真的不會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