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遇到了兩件想忘都忘不掉的鬧心事,桂卿的這個喜酒喝得可謂是心煩意亂、鬱鬱寡歡,要多窩生有多窩生,好不容易捱完了這個場麵,他和憲統打了聲招呼後便打算走到汽車站那個位置,好坐車回家。
此刻正是三月底的黃金季節,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候,百花盛開,萬物繁榮,到處都是一派鶯歌燕舞和花紅柳綠的明媚景致。他抬腳出了酒店的大門,迎著陣陣柔和溫暖的春風,不時能看見路邊牆角處偶爾冒出來的幾株紫花地丁、貓眼棵和播娘蒿。他很隨意地看著身前身後那些已經抽出帶絨毛嫩葉的高大法桐樹,非常輕鬆地想象著開滿金黃色油菜花並且間或開著幾株豔麗桃花、梨花和杏花的美麗田野,心情也大為好轉。此刻的他已然完全陶醉在這迷人的旖旎春光裏了。
自從馬開江力主在縣裏大搞市容環境衛生綜合整治行動以來,各個單位的人能撈著休息的周六周日並不多,所以今天是個很難得的日子。同時,為了不辜負極其寶貴的大好春光,他覺得自己應該率性地改變一下原定的主意,即從汽車站坐車到梅花山公園那裏,然後在那裏消磨一下時間再回家。他感覺即便是在下午捎帶涼意的時間裏,轉瞬即逝的春天也是極度美好的,值得每一個人去及時地領略和品味,不然便是虛度了無比珍貴的好韶華,好時光。
很快,他就坐著肥皂盒式的小公交車到了梅花山公園,下車之後便沿著並不平整的石砌台階步行上山。公園裏的遊人不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到處都是可愛的臉龐帶著喜人的笑意。穿過山前臨街的一個精致幹淨的小廣場,繞過山門後邊一個栽滿青鬆和翠竹的方形大花池子,便是長約一裏寬約五六米的青石鋪就的上山台階了。台階兩旁除了成排成排的蒼翠欲滴的鬆柏之外,便是開滿了濃淡不一、稀疏相間、錯落有致的明豔花朵的西府海棠、紅葉桃、杜梨和櫻花等花木,引得蜂蝶飛舞,遊人駐足,看著煞是壯觀。
整個公園的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粉嘟嘟、甜蜜蜜、暖洋洋的氣息,讓人無限陶醉,也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仿佛天空中隨時都有可能飄過來一個純潔無瑕、美麗動人、時刻都在微笑著的年輕姑娘一樣,而且這個姑娘還一定特別鍾情於她所見到的每一個遊人,無論這個遊人是老是少,是醜是俊,是高興還是沮喪,因為她既是是用情專一的,又非常博愛的,屬於真正的兼美女神。
在這樣一個讓人春心萌動的日子裏,他本該約尋柳出來遊玩一番的,甚至這也是他眼下所非常渴望的事情,但是前段時間姐姐桂芹在家裏已經見過她了,並且當時就對她大加讚賞,認為她是非常理想的非常可心的女孩子,要他好好地珍惜和待她,所以現在他反倒不著急把她給約出來了。經過可親可愛的姐姐的親自把關和認可後,他堅定地認為他和她的關係已經變得更加牢靠、穩固和值得繼續發展下去了,似乎她已經板上釘釘地成為他的真正女朋友了。
他在心裏又悄悄地把嬌羞、溫婉、嫵媚、調皮的女友和眼前他所看到的年輕女孩子們都一一比較了一下,還是覺得她更加讓人心動和渴望,值得他永遠追隨下去,於是他便帶著一股甜蜜的溫暖的感覺加快了腳步,往遊人相對稀少的山上繼續走去。
在在走到半山腰的大平台處時,他偶一抬眼猛然間發現了一個稍微熟悉的身影正倚在北邊的白色水泥欄杆處,向著西北方向漫無目的地眺望著呢。他定睛一看,發現那人正是彭理國,心中不禁一熱。
總算是碰到了一個可以聊聊天的熟人了。
已經光明正大地娶了秦娜當媳婦並且和她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幸福而甜蜜日子的彭理國,似乎並沒有從令人嫉妒和眼紅的婚姻生活裏汲取到什麽營養和精華,因為現在的他看上去還是那麽的枯燥和幹澀,無聊和乏味,全然沒有一般年輕男人婚後不久便會出現的略微發福的樣子。他的婚後生活似乎是不盡人意的,缺乏足夠的溫情和甜蜜,從他的臉上完全能夠輕易地捕捉到這種意味,根本就不用多費心機。
桂卿恍惚間覺得彭理國結婚和沒結婚幾乎沒什麽兩樣,於是便又覺得秦娜似乎並沒有真正嫁給那個人,而隻是在形式上舉行了一個虛假的婚禮,兩個人仿佛隻是在按照商業合同演出一場看似美麗的童話而已。自然是童話,那就算不得真,因為童話故事都是虛假的。
徒有其表的婚姻,名不副實的愛情。
“哎,理國,怎麽是你啊?”桂卿迎著彭理國走上前去,熱情地和他打著招呼,忘記了剛才的所思所想。
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畢竟也是認識許久的好夥計。
“噢,是桂卿啊,你怎麽也來這裏了?”彭理國很不自然地將嘴角一歪,有些羞澀地笑著答道,顯得非常老實可靠,給桂卿的感覺很好,“我沒事來轉著玩,溜溜達達就到了這裏,其實也沒什麽事。”
“那個,我也沒什麽事,”桂卿迎著午後燦爛的陽光,咧開嘴巴笑意盈盈地說道,心情頗為放鬆,就像在豪華飯店裏吃飽之後有意地鬆開的褲腰帶舒服一下一樣,“中午來喝一個夥計的喜酒,這不剛喝完,想來梅花山公園走走,沒想到就碰見了你。”
“哎,怎麽沒見秦娜啊,她沒和你一塊來嗎?”他又問起不該問的事了,皆是因為腦子裏有這塊,所以才脫口而出的。
按理說他本該掩飾一下自己的心思的,但是又想到話已至此了,也就沒必要弄那些景了,於是便釋然了,不再糾結此事。
“噢,她有事,沒過來,”彭理國有些興奮地說道,似乎一提到秦娜便能在瞬間給他身上注射興奮劑一樣,他並不知道的是,這興奮劑同時也注射到了對方身上,“我看今天天不孬,暖洋洋的,不冷也不熱,就自己一個人出來玩了。”
接著兩個都閑得無聊的男人便隨便聊了起來,聊著聊著便談到了彭理國的那個大侄子彭雲啟,那個鳥人,還有他的媳婦徐榮。
“其實他們兩人的關係也就是那麽回事罷了,”彭理國非常不屑地說道,一反往日裏給桂卿留下的文質彬彬、溫爾文雅,甚至有些呆板和迂腐的印象,“並不像徐榮表麵上裝的那樣融洽和甜蜜,其實徐榮壓根就沒把他當回事,隻是在有意地繞乎他而已,他還整天迷得不撐,覺得自己多粗多長,有多了不起似的,嗤。”
“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桂卿有些不解和好奇地問道,心裏卻是難得高興一回的,陰暗的心理人人都有,他當然也不例外,“平時在單位裏彭雲啟好像很牛的樣子,樣樣都比別人管,處處都比別人強,俺看著至少在他老婆麵前他還是很牛的,他有時和徐榮打電話都是吆三喝四和說一不二的樣子,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有什麽不和諧的地方呀。”
“我呸,!”一向都顯得比較老實巴交和穩穩當當的彭理國吐了口唾沫後非常厭惡地說道,那可是真厭惡啊,真得比唐長老的真身都要真一萬倍,“是,不錯,在外人麵前徐榮好像很怕他,什麽事都聽他的,幹什麽都看他的臉色,其實人家在心裏早把他當成狗屎了,在他麵前徐榮隻不過是演戲給他看罷了,他還真以為自己又多英雄,多敞麵,多有本事啊,真是的!”
“難道說彭雲啟自己感覺不到嗎?”桂卿明知故問。
“我覺得他是真的感覺不到,”彭理國不急不緩地實話實說道,似乎在美好的春天裏唯有此事尚且值得一提,其他的事情不是無聊便是無趣,根本不能拿來當成有價值的談資,“他要是知道這裏邊的事他就不是彭雲啟了。他這個人總是自我感覺良好,總是拿別人都當傻子看。”
“其實呢,”朗朗乾坤之下他胸懷坦**地諷刺道,心情也顯得頗為豪邁,與周邊的景致非常協調,“我覺得情況正好相反,是個人都比他能,都比他聰明,他不過是假能和假聰明罷了。”
桂卿怎麽也沒想到彭理國對彭雲啟的評價竟然會有這麽低,幾乎都低到腳底下去了,便有些想要一探究竟的非常本能的想法,於是便接著問道:“那要照這麽說的話,他們兩人之間的矛盾已經很深了,隻是彭雲啟這家夥暫時還不知道而已,是嗎?”
“嗯,對了,”彭理國會心地微微一笑,接著把灑滿七彩陽光的小臉輕輕地一橫,繼續無遮無攔地褒貶道,頗有些竹筒倒豆子的意味,也不知道今天他哪裏來的興致,“他就是那種非常驕傲地非常愚蠢地把自己封閉起來不讓外人說他,不讓別人提醒他,末了被別人欺騙和愚弄了,他還在那裏沾沾自喜和自以為是的人。”
“剛開始人家徐榮也是有什麽事都給他說,給他拉,”他繼續大大咧咧地揭秘道,也不說他究竟是怎麽知道這些信息的,這幾乎都是非常獨家的個人隱私了,“畢竟是年輕的兩口子嘛,人家多少也是有點喜歡他的。但是這孩子別管做什麽事老是認自己的理,從來都是隻許自己不許人家,凡事都得是他媳婦聽他的,任何情況下誰也不能更他的令,那時間長了人家徐榮有事還能再給他說嗎,對不對?”
“嗯,也是。”桂卿點頭道。
他覺得彭理國說的那些事彭雲啟確實能幹得出來。
“結果呢,他還老是覺得徐榮聽話、乖巧呢,”彭理國又冷笑道,滿臉都是看不起他那位大侄子的意味,“真是太可笑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且,他還特別地以自己在家裏說一不二很有權威為榮,覺得自己的臉上很有光彩呢。其實人家那是懶得理他,不和他一般見識,有事也不和他說實話!”
“說到底他實際上懂個鳥啊!”他忍不住直接罵道,覺得這種人連婚姻生活裏最基本的東西都沒搞懂,真是傻得夠嗆和蠢得無可救藥了,“這就和大人有時候教育小孩是一個道理,你當家長的老是批評孩子罵孩子,時間長了孩子也就學著不給你說實話了,對吧?”
“這都是很簡單的道理嘛——”他繼續嘟囔著。
“噢,確實是這麽回事啊。”桂卿不住地點頭稱是。
“有些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彭理國再次非常坦然地透露道,一定要把這個“是非”搬弄到底才覺得解氣,“說起來也怪有意思的,徐榮買嫁妝的那些錢都是她問同事或朋友借的,根本就不是她家裏陪送的,等她收完結婚的禮錢,她就是用那個錢來還的賬。”
“什麽,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桂卿對這個遠遠超出他想象範圍之內的消息感到特別的不可思議,於是便吃驚地問道,“他親哥不是民政局長的徐繁,他親叔不是部的徐偉嗎?就她家這種得天獨厚的優越條件,難道說她還要自己去借錢結婚嗎?”
“再說了,她爹娘難道說就一點都不陪送嗎?”他接著問道,把心中的疑惑全都說了出來,“這未免也太離譜了吧?”
“你看看,不了解內情的人大概都會這樣想吧?”彭理國輕輕地搖了搖頭頗顯寬厚地笑道,心情看似還不錯,和彌漫在周圍的他刻意營造出來的氣氛非常合拍,“其實我早就說過了,有時候一個娘的也不一定就能沾上光。”
這話說得非常深刻,桂卿一下子就記住了。
“噢,你覺得全天下的父母親都是一樣的,全天下的兄弟姐妹們也都是一樣的啊?”彭理國高聲提到,一看就是要大擺道理的意思,“我給你說,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是,他親叔是徐偉不假,”他點著頭褒貶道,濃濃的諷刺之意填塞於胸,“但是那個人是個特別能裝腔作勢的家夥,平時就虛得要命,你看著他整天甜言蜜語、呱啦呱啦的,其實滿嘴就沒有一句實話。”
“還有她那個親哥徐繁,”他繼續日囊道,把徐榮家的那點孬種事都給透露出來了,“那家夥原來就是個駕駛員,一點文化水平都沒有,全靠舔拉風箱當的官——”
“徐繁前兩天不是逮了嗎?”桂卿有意提到。
“對呀,”彭理國繼續有板有眼地揭示道,大有知無不言和言無不盡的意思,“正因為把他給逮了,所以有些問題才得以真正地暴露出來呀。聽說他這家夥光房子就弄了十幾套,收的錢那更是沒數了,這家夥連死人的錢都掙!”
“掙死人的錢?”桂卿疑惑著重複道,他的確不解此意。
“對呀,你不明白嗎?”彭理國以一種桂卿特別難以理解的表情和態度非常直白而又暢快地說道,狀如一口資深老濃痰終於被蓄養其多年的主人吐出三尺遠了,“現在誰家裏要是死人了,又不想火葬,那怎麽辦?其實呀,隻要家屬給這些家夥送錢送到位了,然後再拉著死人到火葬場那裏轉一圈,弄弄樣子就行了,你說這不是掙死人的錢嗎?”
“噢,是這個意思呀——”桂卿歎道,心中猛一激靈。
“還有他們殯儀館賣的骨灰盒,”彭理國又道,也不嫌提起這種東西顯得不吉利和瘮人,“一個一個都貴得嚇死人,不從那裏買還不行,誰又不能從別處買完帶過去,這玩意又不能事先自己造。”
“而且一般情況下誰家裏要是死人了,誰還好意思在那種場合下和他們硬講價啊,是吧?”他很隨意地說道,雖然都是很好理解的事情,但是在桂卿聽來卻感到非常稀奇,“還不是隨便他們要錢啊!”
“另外還有,”他繼續恨恨地披露道,看來對這些長期存在的腐敗現象也是非常氣憤的,隻是沒什麽辦法而已,“你像農村和城裏的低保了,一些救災救濟的款子了等等,這裏邊的道道多極了,當然也黑極了,外邊還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一般人根本想不到這一塊……”
“咦,民政局不就是專門幫著老百姓辦好事的單位嗎?”桂卿問了一個很沒水平也很沒見識的問題,進一步證明了他真該被彭理國好好地教育一頓,“怎麽也跟著撈油水呀?”
“這不是監守自盜和經手自肥嗎?”他又道。
“這還用再說嗎?”彭理國隨即譏笑道,“不監守,他也自盜不了,不經手,他也自肥不了啊,是吧?”
“嗯,也是!”桂卿道,“我記得俺莊上也有一個人,原來就在俺鄉裏幹民政,大夥見了他都很客氣,他這個人也很好說話,也沒聽說人家怎麽貪汙受賄啊?”
“另外,”隨後他又說起了一件很溫馨的事,“他還兼著鄉裏的電影放映員,經常在各個村放電影,是很好的一個人。”
“噢,你說的是那個叫張道芳的家夥啊,”彭理國開心地笑道,他顯然在桂卿麵前已經有些刹不住車了,各種想說的話不停地從嘴裏冒出來,“這個人我認識,對,是恁莊上的。”
“嗯,這回徐繁出事聽說也牽扯到他了,”他再次披露道,臉上的得意之色如螢火蟲的光亮一般若隱若現的,“不過最後沒怎麽處理他,可能是因為他撈得不多,還夠不上級吧。”
“你剛才說有些問題也暴露出來了,是指——”桂卿道。
“噢,內裏其實是這麽回事,我一說你就知道了。”眼看著話都說到這個特別親密的份上了,彭理國也就不打算再保留什麽了,便把他知道的事基本上都和盤托出了,就當是拿秘密換朋友了,因為他覺得桂卿這個朋友值得他這樣做。
“徐繁這家夥你別看他平時撈得溝滿河平的,”他帶著幾分不請自來的神秘兮兮的樣子擠眼打啪地透露道,“貪汙受賄的錢沒數,可是他平時特別莊戶刁,孬種都孬到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步。”
“你說他家裏兄弟姊妹好幾個,”他像東北人在自家坑頭上閑著沒事隨便嘮嗑一樣講道,“他叔徐偉咱先不提,他算是其中混得最好的一個了,可是他從來都沒想著怎麽幫幫他的那些弟弟妹妹什麽的,他就是尖著個頭一門心思地撈他自己的,誰都不管,誰也不顧。”
“說句難聽話,”他繼續非常鄙夷地褒貶道,“這孩子連他親爹親娘過得好不好都不問,別管什麽大事小事,光聽他媳婦一個人的,他媳婦的話那真比聖旨還厲害,他媳婦娘家那頭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能跟著沾光再沾光,唯獨他家裏人偎不上邊,一分錢的好處都撈不著。”
“哦,是嗎?”桂卿聽天書一般隨口回應道。
“有些事我要是說了,你都會覺得是個天大的笑話,”彭理國愉快地講著現實中發生的笑話,雖然真實的心情其實是有點複雜的,因為他實在找不到這回說這麽多話的真實動因,“每次徐繁這孩子回老家去看他爹看他娘的時候,都是專門換上爛衣裳舊鞋子,然後再騎個爛洋車子回去,奶奶個腿的,他裝得比要飯的還窮,還可憐。”
“逢年過節的時候他不光不給兩個老的錢花,”他接著非常不屑地糟蹋徐繁道,幾乎都是在咒罵對方了,“兩個老的還要攢錢倒貼給他,就因為他會裝憨擺呆,會哭窮啊。他整天在村裏人麵前說他自己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不貪汙,不受賄,誰的錢也不拿,而且家裏的各種開銷還大,人情來往又多,手裏真沒撇下什麽錢。”
“別人有時候不相信他真的沒錢,”他有聲有色地講道,桂卿也是聽得非常舒服,且單單想想這個事就覺得十分有趣,“就當真不當假地刺撓他兩句,他就立馬弄那個小可憐樣給別人說,恁光見魚喝水,沒見花鰓漏,各家有各家的難處,各人有各人的苦處呀——”
“想不到天下竟有此等滑稽之人!”桂卿道。
“結果呢,”彭理國直接咬牙切齒地罵道,看那個樣子恨不能親手宰了徐繁這個家夥方才感覺快活一些,想來也是個嫉惡如仇的角色,將來或許能做個很不錯的清官,“最後誰能想到這個龜孫子背地裏撈了那麽多錢啊,簡直就是一個青雲版的小和珅!”
“那他真是頭該殺的大肥豬!”桂卿道。
“沒錯,他早就該送屠宰場了!”彭理國道。
“那要是這樣的話,他撈的那些錢財和東西估計平時也沒少往他媳婦的娘家倒騰吧?”桂卿一邊用調侃的語氣嘻嘡道,一邊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劉月鬆和薄春芝,想起了白郡的父母白正源和何田,沒來由地覺得全天下的烏鴉都是一樣一樣的,即使一開始有點不一樣,到最後還是會變得一樣的,“我感覺凡是那些不疼自己親爹親娘的家夥,一般來說都是特別怕老婆的,有什麽事都偏向丈母娘家,這樣的例子很多很多,幾乎都成規律了。”
“或者反過來說也行,”他接著賣嘴道,確實有點逞能的意思,想要和對方來個雙星閃耀,“凡是特別怕老婆的男人,一般來說都不敢心疼自己的親爹親娘,即使有那個心,通常也沒那個膽。”
“那還用說啊?”彭理國突然意味深長地笑道,像是剛剛偷吃了一個很大很甜的五彩斑斕的禁果一樣,壞壞的樣子讓桂卿都覺得十分搞笑和親切,“這簡直是一定的,絕對絕的鐵律!”
“可以說都是這個熊樣,”他又就著這個話題說道,再接再厲的樣子看著也挺好玩的,“隻不過徐繁做得確實有點過火,有點忒沒人性罷了,從根到梢他就不是個熊玩意!”
“所以啊,就像這種情況,你覺得徐榮能從他哥那裏得到什麽便宜,撈到什麽好處啊?”他接著發問道。
“嗯,言之有理啊!”桂卿歎道。
“我看啊,”彭理國不無譏諷地說道,“也就是她吹牛的時候有點底子,顯得自己臉上好看罷了,哼!”
“其實啊,”他更進一步地嘲諷道,“就憑徐繁那個不講究的熊樣,說不定她還得經常拿著東西往他哥家裏倒貼呢。”
“哦,這個也有可能!”桂卿仔細地想了想,然後冷笑著回道,心裏忽然覺得愜意得很,聽別人講別人的笑話確實有意思。
“誰要是有這麽一個當官的哥,誰不想著去巴結巴結,以後好跟著沾沾光啊?”他也跟著嘲笑道。
“另外啊,”他又發揮著自己豐富的想象力更加深入地猜測道,和對方一唱一和的樣子看起來頗有意思,“要按你剛才說的那種情況估計,我覺得就算是她主動地去巴結他哥,她嫂子也不一定就喜她,因為每個不入路的哥哥背後都必然有一個更加不入路的嫂子,這就叫‘血對乎’,不然就不是真正的兩口子了。”
“兄弟,恭喜你猜對了!”彭理國喜上眉梢地說道,他今天可算是遇到知音了,這一趟梅花山確實沒白來。
“確實是這麽回事,”他喜不自禁地說道,“每次她去完他哥家,回來之後都把她嫂子大罵一頓,說她嫂子不是個熊東西,標準的勢利眼,狗眼看人低,一見了她就想當然地認為她又要來訛她哥了,又要來占她家的便宜。”
“其實呢,說句良心話,”稍後他又換了個較為同情和憐憫的語氣說道,這也引起了桂卿的注意,“徐榮還真沒在她哥身上沾過什麽光呢,但是倒沒少受她嫂子的氣,也沒少往她哥家裏送東西……”
“那徐偉在東院部幹,原來隻是個副職,有些事說了可能不算,現在他提一把手了,應該能幫幫她了呀?”桂卿不禁跟著有些可憐和同情起徐榮了,於是便像替自己想辦法一樣隨口問道,也不嫌寒磣得慌,人家哪裏就用得著他操這份閑心了?
“他確實幫了啊,怎麽能沒幫呢?”彭理國突然不可思議地撂起充滿黑色的小臉來,眼裏朝前方不遠處冒出一股經久不息的十分盛大的怒火,同時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這個舉動簡直把桂卿都嚇了一大跳,不知道他何以如此表現,“他要是不幫的話,那還是一家人嗎?”
“幫的結果就是,”他帶著極大的仇恨之意憤憤不平地說道,一舉揭開了其中的道道,解開了一個大疙瘩,“把俺媳婦這樣正兒八經的大中專畢業生給分流下來了,變成了什麽都不是的臨時工,反倒是把徐榮那樣的臨時工變成了有編製的正式工……”
眼見著彭理國的情緒愈加激動和亢奮,如一股失控的攜裹著大量泥沙的洪流一樣,不知會流到哪裏,也不知會淹死多少卑微無辜的生靈,桂卿一時不知該如何搭話了。此刻,他完全能夠理解對方的心情和感受,仿佛那些事情就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所謂的同病相憐和惺惺相惜,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他麵色凝重地想著諸如此類的話。
彭理國抬頭看著遠方的天空,又自言自語道:“惟願世間有厲鬼,除此難解蒼生罪,以彼之道施彼身,報仇雪恨不指誰……”
受彭理國這番話語的感染,桂卿忽然想起臧克家的詩句《有的人》,他覺得把這首詩用在徐偉之類的官痞身上還是比較貼切的,於是便輕聲地背誦道:
有的人活著,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還活著。
有的人
騎在人民頭上:“嗬,我多偉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頭,想“不朽”;
有的人
情願作野草,等著地下的火燒。
有的人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
騎在人民頭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給人民作牛馬的
人民永遠記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頭的
名字比屍首爛得更早;
隻要春風吹到的地方
到處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場可以看到;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的人,
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在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百花盛開的春日午後,聽到如此熟悉和令人感動的詩句,彭理國一直都顯得暗淡無光的眼睛裏突然閃爍出了亮晶晶的光澤,那難得一見的光澤後麵似乎還有耀眼的淚花在旋轉……
聊天聊到這裏,桂卿總算弄明白了彭理國何以今天要給他這個並不是多熟悉的朋友說那麽多本來不該說的事,而且還說得那麽慷慨激昂和富有**,那麽細致生動和開誠布公,原來主要根源在這裏,可見萬事皆有因果,絕非胡編亂扯。
徐榮和秦娜這一上一下和一正一反,在彭理國眼裏看來其罪惡程度幾乎和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也差不多了,因為那是影響秦娜一輩子飯碗的大事。徐偉這種偽君子之流和黎遇林這種靠吃人血饅頭和踩著別人肩膀往上爬的家夥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欺上瞞下、偷梁換柱,他們搗鼓的這些下三濫事確實有些天理不容、人神共憤。這種卑鄙和齷齪事擱誰身上誰都會急眼,誰都會懷恨在心、枕戈待旦的,也難怪一向不怎麽會說話、不怎麽會編製關係網、不怎麽會主動和別人交朋友的彭理國今天會有如此驚人的表現。
“哎,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你調到北溝鎮的事,不就是通過黎遇林操作的嗎?”一向缺心少肺的桂卿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於是便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盡管在說之前他也稍微掂量了一下,但是掂量的結果還是要說出來,“有這層關係墊底,鎮上怎麽還會把秦娜給分流了呢?”
“難道你當時沒找找他,活動活動嗎?”他接著問道。
“唉,你說咱那點關係算什麽呀!”彭理國幽幽地說道,滿腹的憋屈和不甘無處發泄,頭發都氣得要站起來了,“一分錢隻能辦一分錢的事,一塊錢隻能辦一塊錢的事,這個社會太現實了。”
“我現在是在鎮上上班不假,”他又直接點明道,一點都沒掖著藏著,足見其赤誠之心,“可是手續一直都辦不過來呀,工資什麽的還是在原來的學校領,其實說到底就是長期借調唄。”
“噢,原來是這樣啊。”桂卿歎息道。
他原來還挺羨慕對方有關係的呢,現在有點不了。
“就是這樣玩,黎遇林還覺得給了我多大的人情似的,”彭理國仍然有些憤憤不平地說道,雖然他並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當然也懂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每次見了我都是高高在上和耀武揚威的樣子,說話壯得就和大糞似的。”
“另外,自從我借調到鎮上來之後,”他接著絮叨說,看來對當前的狀態並不滿意,“說難聽話幾乎是天天加班,沒白沒黑沒周末沒節假日,我也沒少給他們出力啊,整天累得和狗似的,甚至還不如狗呢。”
“噢,是這樣啊。”桂卿又道,和無話可說也差不多。
他現在更加不羨慕對方有關係了。
“哼,當官的裏麵也分三六九等,”彭理國說完這話之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仿佛他要是不這麽做的話馬上就會被憋死,看來也是壓抑許久了,今日才得機會釋放釋放,“並不是人人都一樣的。”
“這個自然,”桂卿寬慰道,“哪裏也沒有絕對的平等。”
“再說了,黎遇林那個和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彭理國又開口罵道,並不怕桂卿會誤會他什麽,反正他的態度早就表白清楚了,現在不用再多解釋什麽了,“對,我現在是在鎮裏幹,而且這個事他也確實出過力,使過勁,不過呢,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就是說,人情你早就還完了。”桂卿道。
“至於秦娜的事,人家還能管那麽多呀?”彭理國又抱怨道,算是直接默認了桂卿的猜測,“他肯定是看誰的背景深,誰的後台硬,誰給的錢多,他得看到這些條件之後再綜合考慮,綜合平衡,對吧?”
“姐,咱要是當官咱也得這樣弄啊,都這個熊樣!”他繼續口無遮攔地罵道,該發惡氣的時候就得好好地發發惡氣。
“當然了,”他接著冷笑道,說的事情就更加不堪了,“有的女的不要臉,脫了褲子硬往上貼的事也不是沒有,反正是什麽樣的下三濫手段都有,正所謂八鬼過海,各顯神通唄。”
“姐,咱臉皮薄,又沒有什麽過硬的關係,隻能吃虧受氣了,你還能有什麽法?”他罵罵咧咧地講道。
“那是啊,無論到什麽時候都是老實人吃虧!”桂卿順著彭理國的話議論道,雖然他也不情願被對方的不良情緒帶到溝裏去,好像他在岸上站著,比對方的艱難處境要好一些似的。
“都說不讓老實人吃虧,那虧都讓誰吃了?”他有點怒火中燒地評論道,真想替對方打抱不平,隻可惜沒那個能力,“難道說都讓那些不老實的人吃了嗎?”
“這怎麽可能呢?”他冷笑道,“用腚想想也不會這樣啊。”
“對,就是這麽回事!”彭理國重重地歎道,算是遇到了某個層麵上更加專業的知音。
“姐,我算是看透了,”他神情十分沮喪地說道,看來對某些曾經神聖無比的東西已經絕望透頂了,不再奢望有什麽意外了,“別聽他們表麵上說得天花亂墜的,其實走到天邊都是老實人吃虧。每年三夏三秋防火,包村,還是動遷改造等等,凡是不好幹的爛活和重活都是那些老實人去幹,總是他們衝鋒在前,奮鬥在第一線,而那些有關係的人怎麽抽都抽不著他們,都翹著腳丫子在那裏享受著,一點力不出。就算是鎮上統一部署的活,大家都去,那人家有關係的也照樣會受到特殊的照顧,根本不用出那個力,受那個罪。”
“你比如說包村這個事,”他繼續態度十分誠懇地嘮叨著,在桂卿聽起來差不多都是一個意思,那就是他總是受人欺負和拿扭的那種老實人,“人家有關係的人包的都是經濟條件好、班子團結的村,離鎮上的距離也近,沒關係的人包的村都是不好弄的孬村,遠的村……”
“結果一到年底總結表彰的時候,”他特別無奈地說道,心中無名的怒氣已經發泄得差不多了,“那些活都不幹的人又受表彰又拿獎金的,而那些平時出力最多的人,幹最難最苦的活的人反倒是沒什麽事了,也不知有些人的臉皮怎麽就那麽厚,心怎麽就那麽狠的。”
“你就像俺媳婦這樣的,大家也都知道,平時什麽樣的難活、苦活、爛活沒幹過?”說到這裏他的臉再次氣得都有變形了,連桂卿看了都心疼不已,“結果真到競爭上崗的時候不還是被分流下來了嗎?你像人家徐榮那樣平時不怎麽幹活的反倒是競爭上了,反倒是借著這個機會把編製問題解決了。”
“你說說徐榮這些人的編從哪裏來的?”他又鐵青著臉怒不可遏地發問道,直接揭穿了其中的道道,隻可惜現在的他一點也影響不了人家的所作所為,他連人家的一根鳥毛也碰不著,“還不是從那些被分流的人員身上拿過來的嗎?”
桂卿當然得相信這些話了。
“他,這個世界還有天理嗎?”彭理國再次抱怨道,盡管他也知道這樣說一點用也沒有,可他還是要說,“某些人還能要點臉嗎?他們也不怕死了之後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這就是大家通常說的掙錢的不出力,出力的不掙錢啊。”桂卿附和道,他也想盡量淡化一下對方的氣憤和衝動。
“唉,你說的話一點都不假啊!”彭理國又道,並且情緒也逐漸變得平和了一些,心態也更加理智了。
“當然了,”他又較為柔和地說道,與剛才激動和氣憤的樣子相比態度和神情已經有所變化,“咱也不能否定,鄉鎮裏大部分人還是很有奉獻精神的,還是很顧全大局的,不管是領導還是小兵,單位裏整個主流還是相當不錯的。”
“我也不能因為個人受到一些不公正的待遇,”他非常積極主動地用冠冕堂皇的神情說道,“就進而否定一切,牢騷滿腹,看不慣這個多姿多彩的社會,咱也不是那種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人。”
“我就是覺得吧,”他轉而說道,依然是心有不甘的樣子,“有些個別的家夥太不是個東西了,太自以為是了。”
“時代的灰塵,落到個人頭上那就是一座大山。”桂卿想起了一句頗有哲理的話,便說出來送給了彭理國。
待悲憤難平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些之後,彭理國又向桂卿聊起了關於徐榮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徐榮和彭雲啟結婚的時候,曾經追求過徐榮的高峰悄悄給了她500塊錢禮金。當時比較好的朋友之間紅事也不過是100塊錢的來往,關係一般化的朋情基本上都是50塊錢,所以她和高峰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就很顯而易見了。
本來這個事如果她瞞著彭雲啟的話估計沒什麽了不得的,可是偏偏她一時疏忽,竟然把高峰給的禮金錢數記在她結婚的賬本上了,而更為悲催的是這個賬本又冤巧路窄地被彭雲啟那個鳥人看到了。
就憑那個鳥人的個性和為人,就憑他一貫的做法和惡習,他對她身上存在的這種疑點重重的事豈能善罷甘休?所以,就在結婚的當天他就和她狠狠地幹了一架。
最後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解釋和對付的,反正是從此之後她在那個鳥人麵前就再也抖不起精神了,就像農村不招人待見的土老鼠見了城裏人人都喜歡的大洋貓一樣。
“當然了,我前麵也說過了,”彭理國用總結性的語氣非常厭煩地擺明道,似乎也想換個更加積極的精神狀態來談話,“她之所以會違背自己的本性,硬生生地壓抑自己的意誌來迎合彭雲啟,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彭雲啟永遠都認為他自己是對的,別人都是錯的。他永遠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牛皮哄哄的樣子,永遠都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的似的,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
“而最關鍵的一點是,”他神情專注地特別強調道,“這孩子還特別看不起徐榮的娘家,從心裏就鄙視她娘家那邊的一切。他除了剛結完婚回門的時候硬捏著鼻子去過她家一趟之外,平時根本就不往她家去,有事都是徐榮自己去的。”
“當然了,”他又抖摟道,心中隱含著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這也是他應該得到的福利,“他看不起他丈母娘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特別討厭他的那兩個狗屁小舅子。那兩個熊家夥以為天下的姐夫都好說話,都好訛,所以一開始也當真不當假地去找過他幾回,想從他那裏占點便宜。結果呢,他們不光什麽便宜沒占著不說,還讓彭雲啟這孩子抓住了把柄,從那之後更加蔑視徐榮一家人了。”
“我估計他們從彭雲啟身上也占不著什麽便宜!”桂卿點著頭冷笑道,一看就是知根知底的樣子。
其實這都是他猜測的,但是卻又猜得很準。
“這家夥是什麽人啊?”他心情愉悅地嘲笑道,“他多是那種能吃一點虧的人!”
“他那兩個小舅子還想從他身上撈點東西,那純粹是做夢娶媳婦,淨想好事。”他接著日囊道,心情變得更加爽快了。
“就像是從狗嘴裏搶食,確實是做夢!”彭理國道。
“難道說彭理國就不怕我和彭雲啟的關係要好嗎?”桂卿聽到此處略微歎了口氣,轉臉又看了看幾個在平台上放風箏的小孩,同時心裏暗暗地琢磨著,“他明明知道我和彭雲啟是一個單位裏一個辦公室的,還在那裏忿忿不平、喋喋不休地談論著這孩子幹的那些齷齪事,一點也不擔心我會把這話傳給對方,這就有點意思了。”
“另外,他是怎麽知道關於徐榮的那些事情的呢?”他又很自然地想道,“按理說那些事都是很隱秘的,外人不該隨便知道的。”
略過片刻之後他便理清了眼前的形勢,那就是彭理國還是非常信任他的,而且肯定覺得他和彭雲啟不是一路人,所以才敢直言不諱地提到上麵那些情況的。還有一點,即彭理國所了解的關於徐榮的事情正常情況下應該是來自秦娜那裏,畢竟他和秦娜是兩口子,私底下又有什麽不能說的事情?他們兩口子又不是彭雲啟和徐榮那兩口子,兩者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也不是一個檔次的。
想到這裏,他就回過頭來問彭理國:“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原來秦娜和徐榮的關係挺好的,對吧?”
“你說得很對,可那是從前!”彭理國半是苦澀半是無奈地笑道,看來腦子裏確實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很多從前發生過的相對來說還是比較美好的東西。
“自從徐榮嫁給彭雲啟之後情況就全變了。”他道。
“首先來講,”他更為詳細地講道,“徐榮和彭雲啟在一起的時候,如果碰見了秦娜和我,那孩子從來都不搭理秦娜,就更別提搭理我的事了,也不知道我們兩口子哪裏得罪他了。”
“再一個來講,”他頗為不解地說道,“即便是徐榮和秦娜單獨碰上了,她也隻是和秦娜簡單地打個招呼而已,其餘的話也不再多說了,好像隻是關係很一般的朋友一樣。”
“我感覺徐榮好像不是那種性格的人啊,”桂卿故意裝作很疑惑的樣子回應道,好像他多了解徐榮似的,“她平時應該很外向的,看起來也比較活潑開朗。”
“當然了,”他又笑著補充道,給自己的話留了點餘路,“我也不是很了解她,我隻是這樣感覺的。”
“對,從她的本性來講她的確是一個性格很開朗的人,”彭理國善解人意地肯定道,“可是,就算她以前再開朗、再活潑、再外向,那也架不住彭雲啟硬逼著她少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啊,是吧?”
“秦娜難道是不三不四的人嗎?”桂卿驚訝道。
“在彭雲啟那孩子的狗眼裏,”彭理國馬上冷笑道,臉上掛滿了極端鄙夷和不屑的神色,他已經不止一次地在提到彭雲啟時候立即就展現出這種十分難看的姿態了,“他媳婦原先認識的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他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在內,還有徐榮的親叔和親哥,包括那兩個鳥小舅子在內,統統都是不三不四的人,除非這個人經過他彭雲啟本人的許可和恩準,否則的話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不三不四的人,他絕不允許他媳婦與這些人接近和聯係,這就是這麽揍瞎,這是這麽難玩!”
“他是讓高峰那500塊錢給刺激毀了吧?”桂卿跟著譏笑道,真是要多開心就有多開心,如同再次觀看了電視劇《濟公》裏邊壞人受到報應時的精彩情節一樣,“或者說他想讓徐榮和過去的人和事一刀兩斷,省得他看見就煩得慌,心裏堵得要命,這可能也是徐榮不大怎麽願意搭理她原來那些好朋友的主要原因吧。”
“應該是這麽回事。”彭理國點頭道。
“這家夥可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桂卿意趣盎然地取笑道,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輕快和舒爽,“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人。他本來就是那種疑心重重、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狂妄無知的家夥,當然是看誰都不順眼,看誰都不如他了。”
“兄弟,你說得忒對了,”彭理國麵露喜色地又拍著桂卿的肩膀笑道,心裏頓時感覺舒服多了,“我想說的話都讓你給概括了。”
“嗯,還是你把他看得透,”他接著誇獎道,可算找到誌趣相投的同道中人了,“你比我更了解他啊!”
“有些事我是很長時間之後才慢慢琢磨明白的,當時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他隨即又非常不好意思地嘟囔道。
“如果你被一條惡狗咬過,而且還咬得很深很毒的話,”桂卿像個方外真人一樣冷冷地說道,不僅看起來好像麵無表情,而且仿佛一時間進入了一種很可怕的玄虛狀態,“那麽,恐怕你也會知道那條狗究竟是一條什麽樣的狗了。”
“人什麽都會忘記,就是某些恩情和仇恨忘不了。”他又道。
再蠢笨的人聽到桂卿的這段話也明白是什麽意思了,更何況他彭理國也不是那種特別蠢笨的人。所以,他不等桂卿說完話,兩眼隨即就放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芒來,整個人就像剛打了新鮮的雞血一樣。
“其實呀,他這孩子不知道的事多去了,”但見他興致勃勃、神采飛揚、惡作劇般地說道,此話一開始倒是搞得桂卿有些不明白了,“咱就是不告訴他,讓他慢慢地去猜,慢慢地去悟吧。”
“噢,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麽事了,”桂卿稍微思考了一會,然後便會心地一笑,故意擺出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很散漫地盯著對方的眼睛慢慢地說道,“其實就是那個事,那個很有意思的事。”
“對了,就是那個事,”彭理國像中了“海西風采”一等獎彩票一樣興奮異常地說道,心中簡直樂開了一樹紅花,“哼,我估計呀,現在除了他本人不知道之外,滿世界的人幾乎都知道了。”
“哎呦,這種事就是這麽奇怪,”他樂淘淘地感歎道,“千年不變的規律呀,千年不變呀,哈!”
其實本來桂卿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的,他隻是從白郡曾經告訴過他的關於徐榮的情況裏,憑著極其可憐的直覺分析出來會有那麽一種可能,具體是什麽事他也不能完全確定。他是拿著這種分析出來的可能性來試探彭理國的,結果沒想到對方一下子就把這種可能性給點破了,於是這就更加證實了他原來的分析是對的。
直覺有時候真是準得可怕,叫人不得不信。
“行,這樣的事咱就不要再提了,那畢竟是人家的私事,咱們管不著,對吧?”桂卿故意把話題繞開了,他畢竟還是心虛的。
“兄弟,你說的話很有道理!”彭理國非常開心地讚賞道,然後又提到了另外一個情況,“俺表哥就經常提到你,說你這個人——”
“哦,恁表哥是蘇慶豐吧?”桂卿特別坦然地笑道,像是某個大人物在公眾場合和另一個大人物親切而隨意地交談一樣,頗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這樣反倒顯得他和彭理國的關係很好。
“不假,正是他。”彭理國高興地回道。
“我跟著他幹過,”桂卿也神采飛揚地說道,“也從他身上學了不少東西,無論是寫材料還是做人……”
“說到俺表哥這個人吧,”彭理國一邊微紅著臉笑道,一邊斟酌了一下如何用詞才能更精確地表達自己的意思,畢竟這個表哥是他的親表哥,可不是一般的關係,“他平時就喜歡熱乎人,對什麽事也比較熱心,雖然他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話也有點多,其實他絕對是個好人。”
“他沒事的時候就經常教育我,”他稍顯靦腆地說道,意在傳遞一種十分美好的友誼,“讓我好好地向你學習,說你不靠這個不靠那個,完全憑自己的本事吃飯,很了不起啊!”
“哎呦,蘇主任這樣說,我可承擔不起啊!”桂卿連忙咧著嘴笑道,一望而知就是真的承擔不起的樣子,而不是在那裏假謙虛,“我哪有他說的那麽好啊,我就是憑著感覺瞎胡混唄。”
“其實我比你混得差遠了,”他又趁機恭維道,“你看你都調到鎮裏去了,總歸是上了個新台階啊。”
“哎呀,鎮裏再好也比不上你們南院啊!”彭理國非常爽朗地謙虛道,他終於在某種程度上恢複了一些男兒本色,說起話來也跟著陽光了不少,“我那是費了多少勁才弄過去的,你也是知道的。”
“我不像你,你一上班就在南院幹,不比我強一百帽頭子啊?”他反過來又笑著恭維桂卿道。
“不是,不是,準確地說我是在水務局上班,”桂卿趕緊笑著糾正道,他一聽見這樣的話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像個被捉住的偷兒一樣尷尬和難受,“可不是在南院上班,這個必須得說清楚,不然人家會說我硬往自己臉上貼金的,那可不好,就像把副局長硬叫成局長一樣。”
“在俺這些鄉鎮的人看來,隻要是在那個大樓裏上班的,就算是那裏邊的人,這個你就不要再強了。”彭理國因為和桂卿的關係拉近了,所以很快也變得會說話了。
“彭雲啟這家夥平時在恁單位也理人嗎?”兩個人正聊著蘇慶豐的事呢,彭理國突然又把話題折回去了,頗令桂卿感覺有些意外,不曉得又是哪件事刺激了他,“我是指主動和別人說話,打招呼。”
“理人倒是理人,就是不大怎麽喜歡稱呼別人什麽,”桂卿一邊思索和回憶著,一邊緩緩地答道,他不想把話說得太死,因此需要好好地斟酌一下,“反正他就是那個熊樣子,他要是高興了,有心情了,對什麽事感興趣,就會滔滔不絕、連篇累牘、口若懸河地不停地說,要是他不感興趣的事,或者是碰到他不想理的人,他就不怎麽說話。”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想不出還有什麽要說的內容了,“反正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噢,那也差不多,”彭理國就像一個盡職盡責的警察在驗證某個罪犯的罪證一樣認真而緩慢地說道,“原來這個家夥在大塘鎮辦公室幹的時候就是那個熊樣,碰到他想理的人,他就和個鴨子腚似的,嘟嘟囔囔一個勁地講,也不讓別人說話,碰到他不想理的人,他連眼皮都不帶抬一下的,根本就不鳥人一下,真是夠頭了,到洋勁了。”
“噢,那個時候他就這樣啊?”桂卿故作驚訝道。
“原來他不是負責鎮裏邊檔案管理這一塊的工作嘛,”彭理國意猶未盡地繼續陳述道,依然興致勃勃地剝著彭雲啟的鬼畫皮,直到徹底揭露出對方的真麵目為止,“你想想啊,鄉鎮的人嘛,幹活哪有那麽仔細那麽教條的,對吧?”
桂卿使勁猜了一下,也沒猜準對方要說什麽。
“都是差不多就行,”彭理國又道,表情濕熱而黏重,“能交差就可以了。結果到年底需要整理鎮裏曾經發布過的那些文件的時候,他非逼著鎮上那些人,誰寫的文件誰負責補齊全,缺一張紙都不行,說什麽都不行,必須得嚴格按規定來,你說這孩子揍瞎吧?”
“按理說他這樣做也對,”桂卿模棱兩可地說道,他這樣說其實是為了引出更多的下文,而不是故意和對方唱反調,“不過呢,他也沒必要非得瞪起眼來硬叫人去補吧,如果要是確實不好補的話。”
“就是呀,誰說不是呢!”彭理國接著抱怨道,恨不能再想起點彭雲啟做過的別的令人討厭的事情來,好使眼前仇恨和厭惡的小火苗燃燒得更旺一些,“要是好補的文件,誰寫的讓誰去補,這也無可厚非,可是有的文件根本就沒法補,或者當時就是為了迎接檢查臨時造出來的文件,他也硬治著人家去補,這就有點太教條,太過分了!”
“就是呀,他怎麽能這樣呢?”桂卿幫腔道,“公家的事,有時候確實需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能太死掐了。”
“結果一個資格比較老的秘書後來就急眼了,”彭理國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看來他對彭雲啟已經是厭惡到極點了,“就當著他的麵公開罵他:叫你管個檔案你都能玩這一出,要是讓你負責個更大的更複雜的事,你還不得把人玩死呀?”
“你看看你的小熊樣,手裏現在可有點小權力了,你覺得不好好地用一下,怕過期作廢還是怎麽的?”他惟妙惟肖地學著那個老秘書罵人的樣子繼續說道,“,我寫過的文件多了,就一個純粹應景的臨時造出來的文件,你還逮著我不放,非得讓我去找大領導小領導簽字,找辦公室蓋章,你這孩子腦子裏有霧吧?”
“最後讓那個老秘書一罵,”他像個快活無比的小孩子一樣嘿嘿笑道,“他立馬就老實多了,以後在這件事上他再也不那麽固執了。”
“我估計啊,”桂卿也跟著嘿嘿笑道,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當時應該是一副什麽樣的搞笑場景,“他肯定是把那個老秘書給催急了,而且態度上也不是多好,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應該還是他說話的語氣比較生硬,沒有禮貌,讓人難以接受。”
“另外,他光想著怎麽完成他自己的任務了,”他又猜測道,“根本就沒仔細考慮到別人的難處,不能靈活地處理這些事。”
“咱說句難聽話,”彭理國又道,確確實實是忍不住了,而且也沒必要再忍了,尤其是在桂卿這種實誠人麵前,“那些不好補的文件材料不都是根據上級的要求和領導的意圖編出來和造出來的嘛,對於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你說你追那麽緊幹嘛?”
“這個熊玩意要是讓他去幹個和三夏三秋防火什麽要緊的容易引發矛盾的事,”他繼續嘲弄道,都能清晰地想象出可能出現的那種窘況和可笑場麵,“他非得讓人家給揍死不行,你別看他個子挺大,看起來和個人似的,其實就是一坨標準的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