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卿和尋柳在一塊辦理結婚登記手續的時候,和具體辦理人員鬧了點小小的不愉快,那個辦事員把他們的結婚證給打印歪了,同時他們還被裏邊的一個辦事員給連哄帶騙地坑不少刻光盤的錢。

“所以說,好男不和女鬥,對吧?”出門後他一邊嬉皮笑臉地跟著她趁道,一邊又想起來彭雲啟好像曾經炫耀過,其登記的時候就很瀟灑地一分錢都沒交,走的是綠色通道。

由彭雲啟這個事他又進一步想到了趙維曾經問他借錢的事,然後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子。

“難道說當時趙維也是因為來登記的時候被婚姻登記處這幫犬娘養的家夥黑了,錢不夠了,所以才來找的我嗎?”他仔細地回憶著前年秋天趙維找他借錢買摩托車時的種種細節,同時又不無心酸和落寞地慢慢想道,“嗯,看來應該是這麽回事,估計他當時應該也沒想到登個記還要被誘導著花這麽多冤枉錢……”

“有些人稍微有點小小的權力在手,”他在心裏忍不住地痛罵道,覺得見錢眼開和見利忘義的小人真多,“就一定要運用到極致,這要是有個熟人在火葬場幹,是不是連火化屍體都能省錢呢?”

他本來以為這隻是他給自己開的一個小玩笑,可是後來仔細一想,火葬場肯定也得有負責人呀,這負責人的親朋好友若是死了,肯定能跟著沾光省錢啊。或者是民政部門有點權力的人家裏要是死了人,肯定不能和普通人家一個價錢火化呀。一旦把這個本就十分淺顯的道理給想通了,他就不覺得剛才的笑話是一個笑話了。可惜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火葬場的人能倒賣火化證一事呢,否則的話他恐怕連半點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了,盡管彭理國曾經給他提到過此類事情。有時候人之所以活得開心自在和無憂無慮,貌似有多麽幸福寧靜,其實隻不過是還沒看見那些令人悲憤不已、欲哭無淚、咬牙切齒的事情而已。

眼不見心不煩,無知者無憂。

她隻是哼了一下,沒怎麽理他。

“俺那個夥計高程,就是我原來給你說過的,他最近提副科了。”他為了緩解眼前尷尬的氣氛,索性就換了個話題。

這是他最不喜歡幹的事,現在卻不得不幹了。

“噢,他呀,就是恁的那個什麽大學同學,是吧?”她這回終於開口說話了,有點滿不在乎的樣子,“這又有什麽了不起的?在市裏提個副科還算個事嗎?看把你給憬激的,又不是你提了。”

“是,他提個副科無所謂,他畢竟在市直部門上班,”他眼睛直直地看著遠方灰色的路麵有些賭氣道,“不過他媳婦蒲豔萍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糧滿鎮的三把手了,這就算個事了。”

一提到蒲豔萍,他腦子裏又自然而然地出現了邵繼清的身影,就像提到王朝就不能不想起馬漢,提到張龍就不能把想起趙虎一樣,仿佛她和他才是真正般配的兩口子,而高程卻不是。

“要說以前科級在鄉鎮裏大小還算個官,”她渾身上下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大大咧咧地說道,“可是現在嘛,科級都成市場上的蘿卜蔥了,早就爛大街了。除了一二把手還勉強算個官之外,剩下的科級根本就不值錢,鎮上和村裏的人都不拿他們當回事。以前是有本事的人都搶著下鄉鎮,現在是沒本事的才才會被踢到鄉鎮,世界顛倒過來了……”

“是草總比地皮高吧?”他冷笑道,當然也不是太冷。

“你站在地皮的角度看草,當然草比地皮高了,”她一針見血地指出來,沒給他留點情麵,“你要是站在大樹的角度來看草呢?”

“蘇慶豐上俺鎮上當鎮長了——”他不知悔改,又說了一句。

“什麽,還恁鎮?”她滿臉都散發著搞笑式的鄙夷,不遺餘力地冷嘲熱諷道,“叫你這麽一說,好像鎮就是恁家開的一樣,真是笑死我了,人家當鎮長和你有一毛錢的關係嗎?”

“噢,不是俺鎮,我說錯了,是北溝鎮。”他紅著臉趕緊糾正道,心裏羞愧得要命,一種小把戲被人當場無情戳穿的感覺迅速在腦子裏擴展開來,麻暈了他全身所有能用的神經。

“嗯,這還差不多,還俺鎮俺鎮的,請你記住,人家一二把手這樣說還還湊合,你說說你到底算什麽呀?”她借機又諷刺了他一下,眼睛還白了他一下,“竟然也敢這樣說!噢,你覺得你認識蘇慶豐,人家是從恁單位出去的,你就在這裏硬充香近的,這樣有意思嗎?”

“確實沒意思。”他無聊地回道。

“調研室的劉秘書不幹了,”兩人進了金碧大廈之後,他將滿腹的心酸、悲鬱和多愁之意一舉扔掉,努力表現得特別高興的樣子陪著她閑逛,同時變換著話題和她閑聊道,“他辭職到北埠市發展去了,好像是去了一家什麽計算機公司,大概是搞計算機編程的。”

“劉秘書?”她歪著頭問道。

“噢,就是劉陵旭呀,我記得我以前好像給你說過這個人,”他不能確定他是否給她提過這個人,因而說起話有些拿不準的意思,“南院調研室的秘書,原來俺兩個人一塊到那邊幫過忙的,關係還不錯,這個夥計挺能說的,嘴裏一套一套的。”

“我知道是南院調研室的,你接著說呀!”她立馬不無厭煩地說道,顯然是有點嫌他太過囉嗦了,搞得他都有點懷疑剛才經過那個路口的時候,她是否真的觸景生情並心生悲意了。

“他原來主要是負責給朱縣長寫材料的,現在竟然辭職了,真是太牛了,你不服不行!”他咽了一口唾沫,使勁壓了壓心頭剛剛冒出來的那一小溜火苗,忍住氣,和顏悅色地說道。

“是沒那個本事,幹不下去了吧?”她道,又恢複本色了。

“不是,他的工作能力還是很強的,”他十分仔細地解釋道,就像在法庭上為自己進行無罪辯護一樣,同時把心頭的那股火氣慢慢地轉成了隱隱的憤怒,“材料寫得很好,至少是比我強。另外呢,朱縣長也很欣賞他,我估計是他感覺自己不太適應現在的工作環境,所以才主動辭職的。你像朱縣長的生活秘書侯宗偉,那種人是肯定不會辭職的,我覺得那才是沒本事的人呢。”

“這個話你恐怕是說反了吧,那才是真有本事的人呢!”她冷笑著跟他唱了個大大的反調,根本不像是他的媳婦,胳膊肘老是往外拐,“不然的話,侯宗偉怎麽能把劉陵旭給擠走了呢?”

“不,不,我覺得你肯定是誤會了,”他連忙解釋道,深怕她繼續誤會下去,“不是侯宗偉把人家劉陵旭給擠走了,根本就不存在這種情況,一個是生活秘書,一個是文字秘書,他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麽大的衝突和矛盾,不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

“再說了,就算他們兩人之間有個什麽小的衝突,那劉陵旭也犯不著為了一點小事而辭職啊,對吧?”他又道。

“一個不能主動適應工作環境的人,就是一個標準的失敗者,”她突然像個開悟了的智者一樣教育他道,“像劉陵旭這種人,他逃得了一時,能逃得了一世嗎?人走到哪裏不是江湖?走到哪裏沒有利益衝突?他在這個地方混不好,換個地方就一定能混好嗎?”

“對呀,你說得簡直太對了!”聽了她剛才的話,他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起來,同時由衷地讚歎道,“厲害,厲害,你真是看得太透了!是啊,人生何處不江湖呢?”

“嘿嘿,我也就是瞎說說罷了。”她又天真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