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四十,武東坡從涪陽出發。
他估計道路不好走,決定不帶隨從,自駕越野車回五溝。臨走,他吩咐總經理蒙虎,生產施工暫停,保護好廠房設備,注意員工安全,工作隨時聽候安排。到了窯坪場,他沒有下車,透過車窗看了一眼自己的樓房,雖然一牆之隔的的農業銀行營業部垮了兩層,他的小洋樓卻安然無恙,心中甚喜。到了五郎溝,家人沒有砸著碰著,魯小華也算平靜,隻是嶽母有些緊張害怕。
他告訴嶽母,晚上不住樓上,到一樓睡覺,門要開著,有餘震不要慌張,自己修的房子,心中有數,不會有什麽,他要和魯小華到牌坊溝。他說,秋哥肯定走不了,嫂子也不一定能離開學校,他必須到牌坊溝看看白爸。
嶽母說:“一路小心,一定要去的。我會照管好自己。”
車子到了窯坪場,還沒有到下場口,遠遠就看見小昌橋一帶,房子幾乎沒有了,水已經淹到供銷社綜合門市大門口。熟人告訴他,牌坊溝水庫垮了,剛垮,牌坊溝死了多少人,誰都說不清楚。隔橋觀看,通往牌坊溝的道路和溝裏田地全無原來樣貌,滿是泥流和黃湯。武東坡流淚了,盤算著,走兩邊山崖,路太難,沒有七八個小時到不了溝底白家大祠堂。走橋樓溝上山,走野豬坡,肯定少用很多時間。
魯小華眼淚直流。
在車上抽了一支煙,武東坡咬著牙說:“先到橋樓溝,翻山插野豬坡下山,今天必須看到白爸。”車到了橋樓溝,他無心看周圍房屋倒塌人員死傷山岩崩裂甚至橋樓傾斜,到了金楠娘家看了一眼,發現他孃鄧素芳坐在院壩裏,問了一句:“孃,沒什麽事嘛?”鄧素芳拉著魯小華的手還想說什麽,武東坡說:“孃,車子放在公路邊,我們馬上到牌坊溝!”
鄧素芳知道他要到牌坊溝去見他的白爸,說:“快去吧,帶上手電!”
武東坡說:“我知道了。”
在溝裏偶遇一老熟人,此人是曾在他公司當小工頭的金滿,他請老金立即到窯坪場,告訴小學金楠老師,說清楚她家裏無事就行。
山路很不好走,其實根本沒有路,隻會記著方向,爬山崖,手腳並用
,拉著樹枝枯藤,在各種樹木和灌叢中前行。到了晚上八點左右,才走到白家大祠堂後山野豬坡。武東坡說:“跟緊些,這一帶野獸多!”
武東坡讀書不行,大凡小事還算心細。車上備有的充電式手電,他給魯小華一隻,前後照著,又過了一個小時,到了讀書台。
什麽也看不清,腳下滑滑的,一細看,到處是水,魯小華說:“遭了,電筒不亮了。”武東坡關了自己的電筒,再一摁,也不亮了。
武東坡說:“怪了,昨天才充的電,充一次要用十幾天,咋就沒有電了?”
好在路熟,二人無助,隻好摸著往白家大祠堂緩緩一步一步溜溜滑滑前行。武東坡對這裏一草一木非常熟悉,幾分鍾就到了白家祠堂。白秋再摁手電,亮了!魯小華的手電也亮了。
進了小天井,所有房間裏都是水,腳下到處是殘磚碎瓦椽子檁子,找完所有房間,根本沒有他白爸的影子。
來到祠堂大院壩,靜靜的,死一般的靜,水,已經與青條石階沿齊平。喊了一陣,沒有人回應。魯小華哭了:“東坡,這怎麽辦,白爸到底在哪裏?”踩著水,二人來到梨子樹壩,滿壩都是淤泥,越往外走,淤泥越厚。用手電照射,梨子樹壩外的菜園,長有荷花的水塘沒有了,再照遠處,都是一色的淤泥。
二人回到老屋,武東坡從櫥櫃裏找到幾根嫩嫩的黃瓜,武東坡說:“將就吧,填填肚子,再想辦法。”
男人就是有骨頭,大口大口的啃生黃瓜。魯小華無論如何咽不下,在一旁不停地掉眼淚。
吃了黃瓜,武東坡說:“到自留地,到後麵香樟樹那裏淘菜坑,到坡上再找找。”他拖了一根竹竿,淘菜坑裏的水滿滿的,水麵有很多樹枝雜草樹葉,用力在各個方位攪動幾圈,沒有發現白爸。
自留地及四周坡坡坎坎,也沒有發現他們白爸的蹤跡。
“喔——,喔——”淒涼的聲音在讀書台草坪盡頭傳來,聲音悠長低沉,特別嚇人,嚇得二人冷汗迸出!
“是白銀!”武東坡大叫。
魯小華說:“白銀的叫聲咋變腔調了?”
武東坡說:“狗狗
高興的時候和不高興的時候腔調是不一樣的。可能白爸在那裏。”
二人急速往山上爬,循著聲音,來到讀書台草坪盡頭,白銀沒有像往常那樣給東坡施禮,它眼裏發出藍藍的光,它向著一灘樹葉雜草泥土隆起壅集地方狂咬。武東坡仔細看那個地方,什麽都沒有。
白銀抓刨著,用力扒著上麵的枯草樹葉。武東坡明白了,脫了上衣,用手刨開表麵的雜物。泥漿裏他摸著一個平平的硬硬的東西,魯小華蹲下用手電一照,是他們白爸常穿的平底布鞋,忙了好一陣,扒完周圍雜物,武東坡抱起他白爸的身子。
去了!
白爸永遠的去了!一個給他生命和幸福的大恩人,去了!
白銀前腳跪下,發出“喔喔——”長音。那聲音震得人雙耳鼓膜顫抖,周圍樹木草叢索索索響。魯小華全身像篩糠,不停地抖動,終於支持不住,坐在泥水地上,勾著頭,嗚嗚嗚的抽泣。
武東坡大吼:“哭啥子!起來!打好電筒!要緊的是馬上把爸送回家。”
白銀在白展身上舔著,舔他身上的泥漿,它發現了,發現它的伴侶它的朋友它的主人少了往日的許多東西,它舔不出他對它的溫存,舔不出令它心津搖**的感覺,它對著白展“汪汪!汪汪——”的吼著。
找不著幫忙的人,武東坡脫了褲子,抽出皮帶,把他白爸抱到柏樹前,“小華,掌著爸,我背爸回家!”
“我可以把你喊‘爸’了,從此,我可以在嘴上,毫無顧忌的稱呼你‘爸爸’了!”武東坡心裏說。
魯小華頓了頓,把手電放在地上,雙手托著她爸的雙胛,武東坡半蹲著,用褲腳把他爸的上身捆在自己身上,魯小華在後麵打著手電,顫顫巍巍背爸回家。
武東坡說:“看白銀來了沒有?”
魯小華手電朝後一照,“來了。白銀可能後腿斷了。它隻用前腳刨著,後腳往前一點一點的跳動。”
他熟悉這裏,哪裏有一根小樹,哪裏有根子紮實的茅草、旱蘆葦,他都知道,武東坡不時騰出一隻手拉著樹挽著草撐著石頭,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三個人下了坡,回到了小天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