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開解屬下

此次票據之爭,對整個邦泰高層來說,無疑是震撼性的。當一船又一船的白銀從百裏洲出發,運往各地時,他們的心裏無不在滴血;當百裏洲的銀庫幾乎被搬空時,他們無不有一種奮鬥十年,一切終究成空的感覺。

在這次票據之爭中,邦泰高層也深深地體會到,荊湖商人、粵籍海商的實力雖然比徽商、閩籍海商的實力弱小許多,但是,一旦將其擰成一股繩,其影響力非徽商、閩籍海商所能匹敵。

待票據擠兌塵埃落盡,奉林純鴻之命,張道涵、朱之瑜和郭銘彥趕到揚州,共同商議江南方略。

一路上,郭銘彥麵色陰沉,對張道涵和朱之瑜愛理不理的,氣氛頗為尷尬。

郭銘彥怨氣十足。

當糧食大戰、票據之爭如火如荼時,對邦泰商號的拆分也在緊密鑼鼓地展開。

在中書府,正式成立交通司、工商司等部門,分別由薛一謙、郭銘彥擔任總管。而邦泰商號則被拆分成鋼鐵社、輕紡社、船業社等等商號,於是,邦泰商號作為一個商業組織,算是壽終正寢,永遠成為了曆史。

這對郭銘彥來說,顯然是難以接受的。不管怎麽說,當商號為荊州集團奮力打拚時,中書府、監察府和都督府統統都是它的下屬機構;後來,三府從商號獨立,權勢越來越顯赫,商號也能與之並列,興風作浪的能力絲毫不亞於三府。哪想到,現在商號徹底變成了中書府下屬的一個司,所有的經營功能完全被剝離,隻剩下了雞肋般的管理、引導職能。

雖然郭銘彥對身有功名者有一種天生的敬畏,但這麽多年來,敬畏之心早就化成了輕蔑與報複心。作為最早追隨林純鴻的老人之一,郭銘彥早就看這幫士子不順眼,內心總是有一種找到機會就踩一腳的想法。

郭銘彥的反應,不算過分,林純鴻也能理解。人嘛,總是這樣的,自己當年拚命沒有得到的東西,看著別人擁有了,心裏總是有點失衡。

在郭銘彥眼中,工商司總管無異於張道涵的下屬,一想到自己今後要唯張道涵之命是從,他心裏就如刀割一般。

待林純鴻一看到郭銘彥的死人臉,心如明鏡似的,稍稍與三人寒暄幾句後,單獨留下了郭銘彥。

跟隨林純鴻已久的郭銘彥,豈能不知林純鴻之意,不待林純鴻說話,直言道:“上次屬下犯了錯,軍門要處罰屬下,屬下絕無二話。隻是軍門將商號拆得七零八落,屬下還是想不通!”

林純鴻的臉色變了變,冷聲道:“到底是想不通拆分商號,還是不甘心居於張府令之下?”

“這……”林純鴻一把看穿了郭銘彥的小把戲,讓郭銘彥臉色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林純鴻的語氣變得更為嚴厲,教訓道:“你掌管商號這麽久,如果連拆分商號、成立工商司的好處都想不通,我看你連工商司總管一職都無法勝任了!”

林純鴻的話說得這麽重,郭銘彥一下子半跪於地,低著頭小聲道:“軍門……屬下……”

林純鴻放緩了語氣,“起來說話吧!邦泰的形勢擺在那裏,打開天窗說亮話,咱們無異於在朝廷之外,另立了一個中央,你什麽時候聽說過朝廷還要自己去做生意的?商號的拆分是遲早的事!”

“再則,這次荊湖地區的商人、還有粵籍海商的實力你也看見了,僅從資金實力上看,絕不亞於過去的商號。與其拚命把自己做大做強,還不如考慮如何管理這幫商人,將這幫商人的實力轉化為邦泰的實力!”

“這些你不可能不明白吧?”

林純鴻反問了一句,讓郭銘彥羞愧不已。的確,正如林純鴻所說,他對成立工商司、拆分商號的好處心知肚明,隻是找了一個難以割舍商號的借口,發泄居於張道涵之下的憤怒而已。

郭銘彥的頭低得更低,道:“屬下明白這個道理。隻是覺得這幫舉人、進士滿口虛言空話,非實幹之徒,心裏有所不服而已。”

林純鴻冷笑道:“張府令、朱幕使是不是實幹家,不用我說,恐怕你心裏比我還明白!而且,我還可以明確地告訴你,能在邦泰立足的舉人、進士,無不是實幹家!馬士奇的本事,你見識過了吧?當初在枝江,每日風花雪月、誇誇其談,這次到了夔州,將夔州的土司治得服服帖帖,乖乖地接受編戶齊民,其本事如何,任何人都看得見!當初咱們進行編戶齊民時,都沒有這麽安靜的!”

“再拿楊一仁來說,這次楊一仁在江南拉攏了多少官紳和豪商,要是沒有實幹的精神,哪能取得這樣的效果?”

郭銘彥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低著頭一言不發。

林純鴻盯了郭銘彥良久,冷聲道:“邦泰旗下,有閣幕使七人,在我的心目中,並無職權高低之分,都可以參加核心決策。如此關鍵之位,你居然為一點蠅頭小利就鬧情緒,還諸多借口和推脫之辭,太令我失望了!”

郭銘彥的心猛然下沉,這次軍門不會免掉我的閣幕使之職吧?他後悔不已,正待承認錯誤,卻聽林純鴻繼續說道:

“我不反對爭權奪利,要是不爭一爭,一點銳氣都沒有,我還看不上眼!關鍵是看你怎麽爭!現在票據擠兌風潮平息,事情一大堆,晉商、徽商隱隱有聯合之勢,你想爭,還不如想想如何把江南變成邦泰的後花園!”

“張兆在廣東就辦得不錯,幾乎把鄭芝龍逼到了死地。並且,除了監察之外,行政、軍事一把抓,權勢大得很,你要是能把江南變得如同廣東一般,就是任命你為江南總督,又何妨?”

郭銘彥的心髒突然激烈跳動起來,抬頭問道:“軍門準備在江南設立江南總督?”

林純鴻冷笑道:“怎麽樣?心動了?不過這總督一職還得你自己去爭取!現在,咱們在江南狗屁都沒有,還被地方官和豪商壓製得死死的,設立總督有屁用?”

“你要是能把地方官壓得死死的,讓豪商都圍著邦泰的指揮棒跳舞,這總督一職,非你莫屬!這次要你到揚州,就是想把江南的一眾事務委托給你,不過你現在的狀態委實讓我不放心!”

郭銘彥將多日來的悶氣拋得一幹二淨,鏗鏘應道:“屬下錯了,軍門放心,隻要軍門將江南交給我,兩年之內,一定讓軍門覺得有必要設立江南總督!”

林純鴻的臉色略微和緩了點,問道:“那你說說,你對江南有什麽打算?”

郭銘彥終於鬆了口氣,略微思索片刻,便滔滔不絕,顯然早已經深思熟慮。

郭銘彥道:“首先應該推廣揚州貨棧的模式,借助揚州貨棧,邦泰幾乎控製了江南境內將近二成的大宗交易,屬下認為,應該在常州、鬆江、杭州、鎮江建立貨棧,建設可供萬料大海船停靠的碼頭。另外,在嘉興、湖州、蘇州也設立大型貨棧,擴建碼頭,借此掌握江南大部分大宗交易,收取可觀稅收。現在,東林魁首錢謙益授首,糧食市場又掌握在我們手中,這些計劃不難實現。”

林純鴻臉現欣賞之色,道:“繼續說,我聽著。”

郭銘彥受到了鼓舞,繼續道:“第二步就是極力推廣票據,相比較江南的市場規模,咱們的票據發行量還是太少,現在經曆了票據之爭後,雖然短缺本金,但江南民眾、豪商對票據的信心比以前要強多了,正適合大力推廣。要推廣票據的話,可以從這些方麵著手,一是完善信用等級製度,二是設立統一的護衛隊……”

“護衛隊?”

郭銘彥肯定地點了點頭,解釋道:“信用等級製度裏,規定要保護甲乙等級的豪商,如今看來,僅靠零散的貨棧護衛隊和軍情司,顯然無法應付,需要設立專門的護衛隊。”

林純鴻大喜,忍不住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讚道:“你倒提醒我了,嗯,不錯,是該設立專門的護衛隊。不過,此類偵緝辦案職能應該隸屬安防司……放心吧,這事我會安排的……”

……

兩人一來一去,越聊越高興,最終,林純鴻語氣嚴肅地交待道:

“要想當江南總督,第一要收斂的就是你對士子的輕視之心!江南不比湖廣,士子多如牛毛,比大街上的狗還多,你要抓住民心,就必須從他們身上著手!明白了嗎?”

郭銘彥連忙賭咒發誓:“軍門放心,屬下一定把這幫士子當爹媽一樣尊敬,把他們當佛爺一樣供著!”

林純鴻忍不住,一下子笑出聲來,斥道:“又來胡言亂語了!士子如同豪商一般,都要為我所用,哪能當佛爺一樣供著?要恩威並施!這點你與楊一仁商量著辦,我會把楊一仁留下來協助你的。還有,朱幕使本為江南人,最了解江南士子的,無人出其右,你要多向他請教!”

郭銘彥連聲道:“今晚就向朱幕使問計!”

林純鴻滿意地點了點頭,“今天就到這裏吧,具體怎麽做,明日與張府令、朱幕使商量了再說。你記住了,凡事不可過三,要是你誤了大事,別說到時候我不念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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