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江南方略

郭銘彥出了偏廳,林純鴻卻陷入沉思之中。

江南乃朝廷的財賦重地,蘇州、鬆江、常州、鎮江、杭州、湖州、嘉興七府幾乎占到了朝廷稅賦的一半。尤其是蘇州,幾乎占到十分之一!這與當年太祖爺這個小農的倒行逆施不無關係。

所以,無論如何,邦泰也要把江南控製在手中,增強對抗女真人的實力。

但是,要控製江南談何容易,就如一隻老虎要吞下一頭大象一般困難。江南地區複雜無比,各路勢力交織在一起,理不清,剪還亂。

姑且不談江南豪商倔傲不遜,也不談他們雄厚的資金實力,單單看看南京的另一套中央、以及根深蒂固的複社,就讓林純鴻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非有十年之功,無法徹底掌控,除非直接攻占……”林純鴻自失地笑了笑,將這個荒唐的想法趕出了腦海。

要說,郭銘彥也不太適合總理江南事務。說起商業滲透、打壓徽商和江南豪商,郭銘彥絕對沒有問題,但是,一涉及到收江南士子之心,與地方官府打擂台,估計郭銘彥也得抓瞎。

但是,現在邦泰內部也沒有比郭銘彥更為適合之人。朱之瑜可能在收心方麵做得比郭銘彥好,但他不精於貨殖之術,又掌管著職官司和科教司,抽不開手。

“哎,用人之時,就覺得人才匱乏,先這樣吧,往後再說……”林純鴻歎道。

揚州貨棧金錦樓二樓偏廳內,擺著一張巨大的橢圓形桌子,林純鴻、張道涵、朱之瑜、郭銘彥、鄭天成、顧秀林、李蒙申、楊一仁濟濟一堂,正在議事。

“太亂了,中書府都不知如何統一號令了……”

在聽完林純鴻介紹江南的情況後,張道涵皺著眉頭抱怨道。

除了林純鴻,其他人都深有同感,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張道涵仿佛受到鼓舞一般,繼續抱怨道:“軍門,目前除了荊州、夷陵和襄陽模式相同外,其他地方都是另外一套,而且還不盡相同。如夔州,僅僅隻控製了府城和河流沿岸,其餘地區現在才開始編戶齊民;鄖陽不用說了,雖然駐軍了,也和以前差不多,基本沒有怎麽管;南陽也好不到哪裏去,留下了包哲東一班人馬,搞起來完全是四不像,中書府下命令還得躊躇怎麽稱呼……”

“尤其在廣東,還搞出了個海事總督,與湖廣更是驢唇不對馬嘴的,現在江南也是,哪些部門該設,哪些部門不該設,換做誰,都是稀裏糊塗的,以後中書府如何有針對性地下令?”

張道涵的話,算是說到了眾人心裏,眾人猶如雞啄米一般,點頭不止。

鄭天成更是舉出了實例:“比如,要提高稅收,荊州、廣東、南陽和江南根本就不一樣,財政司很為難。”

林純鴻沉吟片刻,道:“是有點麻煩。我也巴不得各地的模式都一樣,這樣管理起來多輕鬆。但是這樣可能嗎?為政之要,關鍵在於因地製宜、因勢利導,各地的情況不一樣,當然有所差別。”

朱之瑜皺了皺眉頭,不無憂慮地說道:“軍門,模式不一樣,中樞倒也不怕麻煩,無非就是事情多點罷了。不過,事情多了,需要的官吏必然增多,咱們的財政可能吃不消。屬下曾經統計過,大明各地,官民比例差不多在一比兩千左右,而我們卻在一比二百八左右,咱們養的官吏已經夠多了!而且現在還不夠,還需要繼續增加,長此以往,咱們如何養得起啊?”

林純鴻心裏自然有本帳,一比二百八就嚇壞了?後世可是達到了恐怖的一比二十!他大笑道:“才一比二百八?還是不多嘛,再翻個一倍,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咱們又不像朝廷,奉行無為而治,每個縣安排的官吏少得可憐。每年支出的俸祿確實少了,但大明各地的縣管理如何,相信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們就不一樣了,一個縣,設立的機構就超過了十五個,有管稅收的,有管交通的,有專事監察的……可以說是五花八門,一個縣的官吏就超過三百多人,倒也沒出現什麽養不起的現象,這個大家盡管放心好了。”

張道涵也點頭道:“這個確實不用擔心,咱們增設了這麽多官吏,無非就是搶走了鄉紳們幹的活。這些官吏經過了培訓,背後又有監管,效率自然比鄉紳們高。與其讓鄉紳們找機會上下其手,不如把這筆錢拿來養官吏,這對邦泰來說,不無好處。隻是各地模式不一,行政成本大幅度上揚,這個該怎麽解決?”

林純鴻心裏微微一動,突然想到,能否提高各地的自主權,讓各地在統一的憲法框架下因地製宜地進行管理?

旋即,林純鴻將這個瘋狂的想法從腦袋中趕開。這個方略明顯不適合大明,姑且不談什麽憲法,僅僅提高各地自主權一事,都可能會刺激地方獨立勢力,導致無法承受的後果。

不過,在一定範圍內提高地方自主權,這個是必須的。畢竟,中國這麽大,南北東西的情況千差萬別的,中央絕無可能事事巨細地進行管理。

林純鴻現在也沒有深入討論地意思,清了清嗓子後,道:“目前先這樣吧,成本高點就高點,以後再說。我們跑題也跑得太遠了,現在先討論一下如何在江南展開拳腳吧!”

終於談到了正事,大家無不提起精神,開始討論控製江南的方略。

今年,從年初的輿論大戰開始,老百姓算是過足了癮,口頭的談資驟然增加,讓百姓們的業餘生活豐富了不少。現在,票據之爭終於塵埃落定,一度喧鬧不已的江南似乎又回到了過去,恢複了恬靜、淡雅的本色。但是,老百姓依然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揚州貨棧,希望林純鴻又弄出一些談資。

然而,令老百姓失望的是,揚州貨棧一言不發,沒有搞出任何樂子,倒是在揚州城內出現了一件新鮮事:仁和錢莊在揚州閃亮登場,公開發行票據,並在江南各府城同時開設分莊。

這個消息迅速通過報紙傳遍了大江南北,激起了老百姓極大的興趣,紛紛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揚州貨棧,看林純鴻如何反擊。

哪想到,揚州貨棧似乎對新出現的票據視而不見,既沒有在報紙上發表聲明,也未采取任何措施,讓老百姓們失望不已。

“荊州蠻子都死絕了麽?怎麽到今天沒有隻言片語的?”清韻茶館內,一武勇男明顯對林純鴻的沉默表示不滿,瞅著遠處的金錦樓,罵道。

旁邊一文士摸樣的中年人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道:“在揚州貨棧還這麽囂張,口出狂言,身上癢了?”

武勇男愣了愣,訕訕道:“罵幾句又沒事,從未聽說因為罵人獲罪的。”

中年人微笑著點頭道:“這倒是。”旋即,中年人將嘴湊近武勇男耳邊,悄悄道:“林純鴻根本就不在揚州,我聽說,王家禎繼任為五省總督,正召集林純鴻前去河南議事呢。”

武勇男似乎大為不滿,憤憤道:“林純鴻走了,揚州貨棧內哪個是省油的燈?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仁和錢莊搶生意?”

中年人神秘地笑了笑,搖頭晃腦地說道:“你以為林純鴻沒有動作啊?告訴你,林純鴻早就在擴張了,隻是報紙上沒說而已。”

“哦?”

“林純鴻在上海縣、杭州府城又開始建設兩家貨棧,還準備建設兩座可供萬料海船停靠的碼頭。”

武勇男顯然被這個消息驚呆了,愣了片刻,問道:“上海縣?在上海縣建大型碼頭?林純鴻瘋了嗎?無論是鎮江,還是常州,不都比上海縣好一萬倍?”

中年人搖頭道:“林純鴻有什麽算計,我們怎麽可能知道?咱們也就是靠著揚州貨棧混口飯吃,管得了這麽多?”

武勇男問道:“那常州、鎮江、蘇州、嘉興和湖州,林純鴻就不管了?”

中年人哼了一聲,道:“你的消息還真夠閉塞的。這些地方哪能不管?我聽說,這些府城也要建大型貨棧,不過沒聽說要建碼頭。”

武勇男的眼珠轉了轉,似乎下定決心般,道:“魯三哥,我有個想法,你幫著斟酌一番,咱們跑海船這麽多年了,一直都是幫人打下手。不如咱們自己買條船,自己給自己幹活!”

中年人明顯被武勇男的想法嚇了一跳,驚道:“買海船?你瘋了?一條三桅海船都要二十多萬兩銀子!”

武勇男斷然道:“三哥,揚州錢莊不是可以貸款麽?你我手頭倒有幾畝薄田,不如抵押了貸款!”

“這個……”中年人沉吟不決。

武勇男繼續勸道:“三哥,俗話說得好,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現在海船都有保險,又有票據匯兌,風險已經降了不少,再說,林純鴻在上海、杭州建碼頭,我感覺,跑海船的前景非常廣闊!”

武勇男又將嘴湊近中年人的耳朵,低聲道:“咱們找林純鴻買海船,又貸款,稍稍再做一些交易,就夠上了乙級信用,三哥,有了林純鴻的保護,天下誰敢欺負咱們?”

中年人終於動心了,皺著眉思索良久,對武勇男說道:“咱們好好合計一番,看如何籌款……”

武勇男的眼睛裏閃耀著異樣的光芒,忍不住在心裏狂呼:大海,我許智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