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發展, 讓北條夏樹結結實實地愣了半秒鍾。

十年前的黑澤陣已經比他高了小半個頭,由於個子仍在抽條,身形頗為清瘦, 單薄衣料下, 兩肩落拓地挺出棱角,但使力時繃緊的肌肉線條, 地展示著不容小覷的力量。

少年銀發被風撥亂,綠眸倒著他的影子。

北條夏樹回過神, “嘶”了一聲, 皺眉, 張口就是抱怨:“你能不能輕一點, 很痛。”

說完,他後知後覺這句話耳熟又曖昧,突然不好意思起來, 心虛地移開視線。

黑澤陣扳過他的臉, 語氣更冷:“說話。”

北條夏樹:“……我是Natsuki!放開我!”

黑澤陣表情未變,視線在他臉上逡巡, 自光潔的額頭落到領口的半截鎖骨。

他回憶起驚鴻一瞥的夢境, 內心其實信了大半, 出於謹慎習慣, 不動聲色地追問:“你怎麽證明?”

在這個時間段,夏樹作為玩家, 滿心以為G是隻壞脾氣的呱;黑澤陣對此一無所知,甚至還不知道組織Boss就是Natsuki本人。

為防止不妙的蝴蝶效應,他得在不劇透未來的情況下自證。

北條夏樹報了個地址, 是之前黑澤陣搬家之後的住處。

黑澤陣:“還有呢?”

北條夏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我給你買了51個可麗餅, 100個榴蓮。”

黑澤:“……”

北條夏樹:“然後,你請和尚做法事驅趕我,那個和尚來自平和庵寺院。”

黑澤:“……”

北條夏樹:“模擬靶場有六種模式,你15歲那年日均練習時長是9.6小時。”

黑澤:“……”

每說一句,桎梏著他的力道就鬆散幾分。

北條夏樹指責:“你現在還拿槍指著我,太過分了。”

黑澤:“。”

對方收起槍,神情依然帶著審視。

“什麽事。”他說。

言下之意——你之前從來沒出現過,現在又為什麽忽然現身?

這十年的事情說來話長,要解釋十年火箭筒也很麻煩。

北條夏樹言簡意賅:“就是來看看你。我有……超能力,但也受到限製,我目前沒辦法隨意穿梭,很快就要回去了。”

黑澤陣:“哦。”

似乎對此無所謂,態度淡淡的。

北條夏樹有點擔心他被十年前的自己打臉,仔細一琢磨,這個時間點,太宰治毫無征兆地從Port Mafia叛逃,留下一堆爛攤子,他正不舍晝夜地加班,加完班,還跟罪魁禍首一起吃了頓便飯。

忙得很,有接近十個小時沒打開遊戲。

換算一下,大概是25-30小時。

十年火箭筒的時效24小時,也就是說,他在這裏的一整天是安全的,不太可能被少年夏樹拆穿。

他放心了。

黑澤陣將狙擊步.槍裝好,背著單肩包,轉身就走。

北條夏樹快步跟上:“你去哪裏?”

黑澤陣:“要你管。”

北條夏樹意識到什麽:“你不準備帶上我嗎!”

黑澤陣加快腳步,沒說話,無聲表達著‘好煩,不然呢?’。

北條夏樹:“…………”

差點忘了。

目前黑澤陣的好感度還是負數,他會在細枝末節上流露出對Natsuki的在意,不會傷害他、遇到危險會保護他。

更進一步的,就沒有了,整體處於沒怎麽開竅的狀態。

北條夏樹:宇宙狗狗升華.JPG

怎麽辦?

他的肢體動作比腦袋轉得快,飛速跟上黑澤陣的步伐,並且加以精神攻擊。

“我看到你給我寄明信片了。”

“我特別高興,真的。”

“為什麽不理我?”

“G醬,G,黑澤——”

黑澤:“閉嘴。”

夏樹:“。”

這點倒是十年不變。

兩人下了樓,路上有幾名疲憊困倦的社畜,十二點多剛剛下班,地鐵都已經停運,計程車又很貴,隻能趿拉著步伐硬走。

北條夏樹往前跑幾步,來到一位英年早禿的西裝男身邊,抬手揮揮。

這人完全看不見他,一邊打哈欠,一邊啃早就冷掉的紫菜包飯,接著步行前進。

於是,他推了西裝男一把,沒有收斂力氣,照理說,對方會被他推得趔趄,乃至摔倒。

可西裝男本人一動不動,襯衣倒是被風吹得鼓起來,衣袂飄揚。

“怎麽突然有風?”他納悶地低語。

那人把剩下的紫菜包飯團好,丟到路邊垃圾桶裏,一步步走遠了。

路燈下,北條夏樹轉身,對黑澤陣攤手,表示無奈。

他的輪廓輟了層暖融融的光暈,皮膚有種幾近透明的質感。

“你看,別人都看不到我。”他理所當然地提出要求,“我要跟你回家。”

銀發少年視若無睹,腳步也並未放慢半分。

Top Killer心理學最關鍵的一條:不否認就是默認,趁機得寸進尺。

北條夏樹趁機跟上,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寸步不離。

就這麽一路跟到了黑澤陣的家門口。

黑澤將鑰匙插入鎖孔的時候,他有些微妙的期待感:“裏麵會是什麽樣子呢?”

其實他能猜到,黑澤陣這個人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家’對他而言是相當抽象的概念,以前是能夠提供休息和避雨功能的住處,後來是不允許別人入侵的領地。他對住處的認知約等於‘配備了武器庫的賓館’,沒人會花心思考慮如何將賓館打造成稱心如意的樣子。

下一秒,隻聽“砰”的一聲,門在北條夏樹麵前合上。

北條夏樹:“…………”

北條夏樹:“?”

他愣住了,幾秒後,十分不滿地抬手拍門。

可惜,無論他多麽努力,那拍門聲幾乎沒有。

“黑澤陣。”

“放我進去!”

“你怎麽可以把我關在外麵!”

顯然,G不是有道德的人,所以道德綁架根本沒用。

北條夏樹思前想後,決定裝可憐。

“除了這裏,我沒地方去了。”他回憶著隔壁薩摩耶的教學式表演(…),給出承諾,“我不吵的,也不用吃飯。”

從來沒做過家務的人閉著眼睛吹水:“……我還會拖地!打掃衛生!”

不多時,門被推開一條縫,銀發少年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北條夏樹心想:“好耶!他心裏有我!”

“我沒有收留你的義務。”黑澤陣十分冷漠,“隨便你去哪裏,現在,立刻,離開這裏。”

北條夏樹:“。”

又高興太早了,這個沒良心的玩意。

他果斷在門邊坐下,仰頭,說:“那我就在你門口睡覺。”

黑澤:“哦。”

接著,對方再次關門。

北條夏樹早就猜到他的反應,毫不氣餒,瞬間沒事人一樣站起來,卸下那完全裝出來的示弱表情,施施然下樓溜達。

樓下就是一條商業步行街。

十年前的東京,已經具備了未來的輪廓,在細節上稍顯稚氣。

來往的潮人身著早已過時的服飾,年輕女孩模仿著雜誌上的視覺係濃妝,塗著並不合適的熒光色口紅。

現在已經很晚了,接近淩晨一點,東京是座不睡覺的城市。路邊的酒吧和夜店仍在喧囂,燒肉店與拉麵館簾子掀開,騰出嫋嫋的食物香氣。

一家書屋吸引了北條夏樹的注意力。

24小時營業的書店並不罕見,但隔著玻璃,他看見中間坐了一圈人,一個個搖頭晃腦的,似乎正在進行學術交流。

他略感好奇,推門而入。

這才看見,櫃台邊上、聚集人群的背後都放著海報展架。

《夏日蜻蜓——追憶太宰治書友會》

海報正中央,是一名撐著臉的憂鬱青年。

北條夏樹:“?”

不難理解,這個世界的太宰是真文豪,過世後也有源源不斷的書粉追念他,可親眼見到這一幕,他還是結結實實地愣了下。

坐成一圈的10個人,個個手持一本書,沒人把注意力分給推門而入的客人。

此時,淡紅長發的文藝青年歎了口氣,眼含淚光:“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膽小鬼,就算是觸碰到棉花也會害怕受傷……”

北條夏樹曬幹沉默:“…………”

在世為人,諱疾忌醫。

他默默後退,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回門邊。這一退,就是一輩子。

街上夏風拂麵,有些悶熱,但也讓他覺得好受多了,又沿著步行街繼續前行。

……

10年後,也就是正常的時間線,米花町同樣處於深夜。

街上的霓虹、寫字樓的燈,撐起了明亮的夜空。

在街上走的,多是醉醺醺的酒鬼,以及與友人相伴的年輕人,他們大笑,笑響將生命力一詞體現得淋漓盡致;

而在天上飛的,隻有黑羽快鬥一個。

綠色西裝十分紮眼,墨綠的青蛙印花滑翔翼,隱約與夜色融為一體。

被迫勤工儉學的快鬥少年,正在送快遞。

玩具廠別出心裁的空中配送方式,在推出的第一個月上了好幾次推特趨勢,網友們都笑瘋了,紛紛表示為了‘積德快遞’購買扭扭車也十分值得。

然而玩具廠向來喜歡饑餓營銷,在送貨方式上也不例外,隻有少數幸運顧客可以享受‘積德快遞’的服務。

由此以來,黑羽快鬥的工作量並沒有非常飽和,在可接受範圍內,有點累,但不至於累垮,

但是,工作量不大,侮辱性極強。

見到他的幸運顧客們兩眼放光,問東問西。

“積德,可以和你合個影麽?”

“你是怎麽飛過來的?能再表演一次嗎?”

“哇,你比照片裏還要綠!”

“積德你認識青蛙俠麽?能不能把青蛙俠送過來?”

黑羽快鬥:“……”

他好絕望,想著正在種草的父親,又隻能強打起精神營業。

不錯,黑羽快鬥無薪兼職、麵臨嚴重的精神攻擊都沒有當場提桶跑路的原因,就是廠長手裏捏著他老爹。

入職玩具廠的第15天,隔著探視窗,他親眼見到了黑羽盜一。

黑羽盜一物理上的變黑了(種草曬的),氣質依然優雅從容,見到兒子時,失態的表情隻持續了半秒鍾。

黑羽快鬥聲嘶力竭:“老爹,真的是你——”

黑羽盜一神色複雜:“……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黑羽快鬥:“說來話長,你在裏麵過得好麽?”

這話問得有點怪,不過黑羽盜一正經答了:“還可以。”

兩人互相噓寒問暖一通。

這些天送快遞,極大磨礪了快鬥的心智,以至於他在聽見老爹說“沒什麽特別的事,每天都在種三葉草”時,沒有半點驚訝,接受得遊刃有餘。畢竟,這樣一位有病的Boss安排別人去做什麽事都不意外,三葉草很綠,很護眼,還不錯。

自那天起,黑羽快鬥擁有了定期探監權,如果季度業績表現優秀,還可以延長和老爹相處的時間。

他能怎麽辦呢?快遞,必須送快遞!

兼職時間一長,黑羽快鬥也就從羞恥變為麻木。

往好處想,起碼大家都知道‘積德’在捏他‘基德’,由於畫風差距太離譜,沒有人沒考慮過怪盜基德本人就是積德快遞小哥的可能性,‘基德’的格調還穩在一個相當優越的高度上,這給予快鬥一些聊勝於無的心理安慰。

今天晚上有五單快遞。

乘著滑翔翼起飛看似帥氣,卻也十分折磨人,更別提負重飛行。

還剩下最後一單時,黑羽快鬥很累,究竟找了個高層公寓的陽台,暫作休息。

他降落的時候,一陣風吹過來,白紗簾起起伏伏,像夜裏的溫柔海浪。

屋內,名為吉田步美的小女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她夢見了電視劇裏的吸血鬼先生。

吸血鬼先生會變成蝙蝠,降臨到女主角身邊時,翅膀化作瀟灑寬闊的鬥篷。

窗外,似乎站著個人。

這一發現,令步美瞬間精神起來,雀躍與期待戰勝恐懼。她穿上拖鞋,義無反顧地走向窗邊。

推開窗的刹那,鬥篷映入眼簾。

站在她家窗台上的少年身姿挺拔,清瘦纖長,轉過頭時,夜色為他的側臉作襯。

但他穿著一身綠。

陽台上還放著一個可疑的快遞箱。

步美:“。”

正在摸魚的黑羽快鬥:“……”

兩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

黑羽快鬥風度翩翩,莞爾一笑:“晚上好。”

吉田步美猶豫地說:“那個,大哥哥,我沒有訂扭扭車哦。”

黑羽快鬥:“……咳,我飛累了,在這裏休息下。”

這一段小插曲,有種微妙的熟悉感。

不多時,黑羽快鬥揮別小女孩,送完最後一單扭扭車,在淩晨一點半的時候,宣告收工。

他原路返回,逆著風往門店方向飛,這一身顯然不能見人,得換上常服回去。

途經一條河流時,黑羽快鬥發現有人跳河。

那個人似乎對人世毫無留戀,“噗通”一聲,紮進水裏。

很晚了,橋麵上的燈也昏暗,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隻隱約認得那是個黑頭發的青年。

“……這可不行啊。”他想。

黑羽快鬥立刻調轉方向,提前來到河的下遊。

這一河段並不深,水流也不急,他脫掉贅餘的裝備和外套,提前下水,順利地把那人撈了上來。

黑羽快鬥把他扛到岸上放平,發現這家夥長了一張俊美的臉,哪怕黑發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也完全不損他的容貌,平日裏一定非常受異性歡迎。

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大半夜的,突然入水。

黑羽快鬥試了試,對方還有呼吸。他猶豫要不要給這人做心髒複蘇,但他生怕技術不到位把人胸骨摁斷。

幾秒後,黑發青年睜眼。

他的瞳孔呈現出一種靜謐的鳶色,轉頭望過來時,眼神說不出來的多情溫柔。

而這人說的話就不太好聽了,甚至是嫌棄的語氣:“唔……怎麽是個男人?”

黑羽快鬥:“?”

對救命恩人這種態度,這家夥還是人嗎?

鳶眼青年起身,沒事人似的,再度走向河邊。

黑羽快鬥忍不住了,拽住他的手臂,攔住他:“你不會又要去入水吧?”

“嗯。”對方坦**承認了,並輕鬆掙脫。

那語氣無比自然,完全沒有半分求助的意思。

黑羽快鬥眉頭一皺,把這個人剛才的神經病舉動頓時拋到腦後,搜腸刮肚地拚湊詞匯:“你還那麽年輕,別為一時間想不開毀了一輩子,還有那麽多年要活,眼前的困難在以後看隻是一時的……”

“這樣吧,有什麽煩惱,可以向我傾訴。反正我對你來說是完全的陌生人,就把我當成樹洞。”

類似的勸導話術,太宰治已經聽過太多遍,產生了完全免疫的效果,少年說出口的話,仿佛蚊子嗡嗡一般,傳到耳朵裏,都聽不清講些什麽。

他回頭,漫不經心地瞥了黑羽快鬥一眼。

結果突然看到了墨綠色的青蛙印花滑翔翼。

太宰治停下腳步:“?”

幾秒後,太宰治抬手,指著滑翔翼:“那個,是你的嗎?”

黑羽快鬥十分羞恥地承認了:“是的,我用它,送快遞。”

太宰重複:“你用滑翔翼送快遞?送什麽?”

快鬥:“……送扭扭車。咳。”

太宰治:“扭扭車?……孩子們玩的那種嗎?”

黑羽快鬥:“。”

此時無聲勝有聲,不回應就是最好的回答。

太宰治調頭走向滑翔翼,仔細觀察,半晌,饒有興致地笑了下。

“我突然不想死了。”他說,“這個怎麽玩?可以借給我試試嗎?”

黑羽快鬥:“?”

太宰治:“在空中被狂風席卷,傘翼折斷墜落,就這樣死去,也有種淩厲的美感呢。”

黑羽快鬥:“??”

有病?

……

10年前。

北條夏樹走累了,在樹下的長椅歇息。

他剛坐下不到五分鍾,來了一對大半夜不睡覺出門壓馬路的情侶,兩人看不見他,無比自然地占走他的長椅。

北條夏樹無能狂怒,並發表了一些白色相簿宣言:“明明是我先來的!”

情侶聽不見,你儂我儂,低聲調笑。

北條夏樹:“……”

可惡!

換做平時,他會若無其事地笑笑,起身離開。

但他現在是隱形人。

毫無疑問,隱身能夠大幅降低一個人的道德底線,想必大部分人都做過“擁有隱身能力去偷銀行”的夢。而北條夏樹這個人,作為一名準資本家,底線相當靈活。

他抬頭看了眼,攀著樹杈,三兩下爬上藍花楹樹。

這棵樹正位於長椅上方,隨著北條夏樹的動作,如同起了一陣大風,枝頭淡紫色的花朵搖晃著飄下,落在這對情人的頭上。

他們欣喜:“啊,真美呀……”

半分鍾後,北條夏樹坐穩了,開始瘋狂搖晃樹枝。

花葉毫不吝嗇地抖擻下來,窸窸窣窣,掉了一地,他們看不見他,隻發現樹枝震動幅度大到離譜。

行道樹半夜抽風,藍花楹秒變打人柳,配合夜黑風高,這場麵詭異得要命。

年輕女人哆嗦了下:“涼乃君,感覺有點……我、我們走吧……”

男人同樣神情慌張,強裝鎮定地說:“好、我們去那邊看看——”

兩人腳步由慢轉快,拔腿飛奔。

北條夏樹樂了一會兒,盼著能再來幾個人給他嚇嚇。

不過現在著實太晚了,十幾分鍾過去,行人都沒幾個。

他也不覺得掃興,靠著樹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假寐。

年紀小、還住在森先生家的時候,民居街道邊上,就有幾棵藍花楹。

淺粉的春櫻謝了,淡紫色的花樹接替它,成為初夏的點綴。

也是一個稍顯悶熱的夜裏,年幼的北條夏樹戴著小黃帽,走過某棵樹時,若有所感地抬頭。

一隻綠眼睛的長毛貓,坐在樹枝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專注、認真。

那應該是隻緬因,長得威風漂亮,大概率是跑出來的家養貓。

貓這種生物,分明喜歡觀察人類,可人一旦湊近,又會迅速逃走。

於是那一次,北條夏樹沒有試著接觸它,多看了幾眼,就離開了。

今晚月光很亮,照得花樹如同一片如夢似幻的紫霧,他被藍花楹擁簇著,皮膚透著瑩瑩的白,風一來,那柔軟的額發服帖地吻著臉側,眼睫也跟著發顫。

黑澤陣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他漸漸放慢腳步,卻沒有立刻走過去。

鬼使神差的,站在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抬頭看著夏樹。

不知過了多久,反倒是北條夏樹先發現他。

“……你來多久了?”

他不無驚訝地想,原來這個時候走路就完全沒聲音了嗎?

黑澤陣頷首,語氣淡淡,咬字卻暴露一絲莫名的怒氣:“為什麽在這裏?”

北條夏樹:“。”

他不久前才說過“那我就在你門口睡覺”,本以為天亮了再回去也沒事,沒想到這麽快就被發現偷跑了。

然而,黑澤陣的惱怒,卻不是因為夏樹心口不一的行動。

將近兩個小時,他將這片街區尋了個遍,幾乎快要放棄了,卻突然看到某個沒心沒肺的人在樹上躺著,神情悠閑。

這一瞬間,殺了他的心都有。

“……我。”北條夏樹觀察著對方的表情,謹慎地將那句‘那你為什麽在這’的反問吞下去,就著剛才記起來的童年往事,胡說八道,“我上來抓貓,有隻很漂亮的貓。”

銀發少年抬起眼睛,月光將他翡冷的瞳孔照成冰綠色。

他問:“貓呢?”

北條夏樹:“跑了。”

這毫無誠意的搪塞,令他看起來更生氣了,又有轉身就走的意思。

北條夏樹連忙喊住他:“等等!”

黑澤陣:“幹什麽。”

“我……”他想了想,用誠懇的語氣胡說八道,“我隻會爬樹,不敢下來,你幫幫我。”

——怎麽可能,哪有人隻會爬不會下,那是蠢蛋中的蠢蛋。

然而,黑澤陣,沒有懷疑這個說辭的真實性。

他對著夏樹伸出手臂:“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