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的落水事件,程初芍雖然沒去查清事情來龍去脈,但,用腳指頭也能想得到,這事九成九是羅氏的意思,跟宋珍也脫不了幹係。
此外,聖壽節宮宴時宋珍隻顧著自己,壓根不顧及姐妹之情,險些讓年紀小小的宋瑗中了旁人詭計,過後還被老夫人禁足了一些日子。
有著這些黑曆史在,程初芍真是想破頭都沒想到,宋珍居然還能打起這麽厚臉皮的算盤來,想要靠賣慘博取她的同情,為自己爭取一門好親事,目標人選自然就是程初芍那位賀表兄了。
程初芍懶得跟宋珩提這些雞毛蒜皮小事,卻也沒冷眼旁觀,隔天就去找老夫人提了這事。
“四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如今突逢劇變,姨娘沒了,同胞兄長又不在身邊,難免會有些傷春悲秋之意。二夫人平日裏也忙,隻怕細節上偶有顧及不到之處。若是能有您這個祖母關懷,四姑娘肯定高興不已。”
她又悄聲舉了程初蟬這個反麵例子,“我那庶妹的事您老也是知道的。雖則她犯錯在先,但一味這麽圈著,不跟她把道理講明白,她心裏始終要鑽牛角尖。如今事已至此,又是年下了,若是再鬧出點什麽事來,怕是不美。”
老夫人微微一歎,沒接話,卻主動提起宋瑕的那番話。
“珩兒媳婦,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這才害了他們?”她幽幽地問。
程初芍大皺眉頭,暗道,怪不得老夫人這兩日神色鬱鬱……
明明那日宋珩麵見陛下回來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她情緒已比乍聞宋瑕那事時好得多,過後就算生氣,也不至於這麽放不下。
她直接反駁:“老夫人能有什麽錯?您不要為了那些話傷懷!本就是容易肝火上升的體質,如今再加一個鬱結於心,恐怕這幾日又失眠了吧?”
桂嬤嬤歎道:“可不是嘛?大少夫人真是慧眼如炬。有道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老奴勸了不知多少回,老夫人依舊鬱鬱寡歡,還罵老奴助紂為虐哪。”
老夫人唉聲歎氣道:“我知道,你是不願說我老婆子的不是。可我心裏知道,我確實忽視了他們,平日裏隻憑自己喜好過日子。兒孫走上歪路,可不就是我的責任麽?”
“老夫人這話不對。”
程初芍坐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卻肅容道:“我並不是為著安慰您、寬解您才這麽說的,事實上,我心裏就是這麽想的。桂嬤嬤那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也不大讚成。父母生養子女,不僅要將他們養大成人,還要教他們明辨是非,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子女走上歪路,父母自然該受苛責。可,孫輩如何卻不是您的責任啊!”
老夫人一怔,便聽她繼續說:“三公子父母俱在,這教養的天職自然該落在他們身上,如何能強按到您頭上來呢?您這幾十年來,教養了三子一女,不說個個人中龍鳳,卻也比尋常庸人強出不少。至少,沒人走上歪路,不是麽?您年輕時巾幗不讓須眉,想必也有過不少熱血夢想。為了這個家,你甘於退居幕後,數十年來付出這麽多心血,到老賴過幾天自己的小日子,又有誰敢苛責於您呢?”
桂嬤嬤不好說二房兩位主子的不是,隻能附和著說:“大少夫人說得有道理。勤勤懇懇幹了大半輩子,就連老黃牛都有幾日歇呢。”
“正是這話。您是咱們家的老祖宗,又不是地裏的老黃牛!若有誰敢把您當老黃牛驅使的,您隻管告訴我,我找他理論去!”
老夫人唇角輕扯,心情依舊沉重。
“說得倒好聽,可世上像你這般想的人又有多少呢?那事一出,就有禦史彈劾國公爺了,隻是陛下留下不發罷了。他遠在千裏之外,都有人把髒水潑到他頭上,我這個留守的就更是難辭其咎了。你不出去交際,許是沒聽到外頭怎麽說我,說咱們的,難聽著哪。”
程初芍怪道:“我竟不知,您還是個看重世人眼光的?當年,您是怎麽女扮男裝上的戰場?怕不是大公子糊弄我的吧?”
老夫人沒好氣道:“此一時彼一時,誰沒有個年輕氣盛的時候。人老了,不免要多為兒孫考慮。”
“您就是心腸太軟了。要是換做我,我才不願回後宅消磨光陰呢。您這樣的雄才偉略,做個隻會牽掛兒孫的老太太多可惜啊,就該做個英姿颯爽的女將軍才是!”
程初芍說這話半是真心半是拍馬屁,好容易將老夫人哄得精神好了些。
她乘勝追擊,又巴拉巴拉說了起來,不讓老夫人繼續自怨自艾。
“其實,我一直覺著,這世道對咱們女子太不公平。憑什麽男子就能在外行走,女子就隻能生兒育女侍奉公婆?不出事還好,一出事立刻有人把屎盆子往女人頭上扣。紂王亡國是因為大勢所趨,可世人隻怪妲己美色禍國。”
老夫人道:“這種情況還是極少的。就比如說,禦史彈劾的是國公爺,不是我。”
“嗨,那還不是因為咱們女人做不得官兒麽?”
程初芍擺手道:“老夫人,咱們也不說那些虛的。像男人一樣出將入相是難了,可咱們也不能就這麽認命啊。人活著一輩子為的是什麽?是自己開心,不是為了操持家務、撫養子孫。當然,這些事躲不過避不開,可必須要做的事是工作、是責任,不是咱們的人生追求啊。”
“就像您這樣,操勞前半生,看著兒女們成家立業,您這輩子的責任就算盡到了,後半生就屬於您自個了。您想玩牌就玩牌,逗鳥就逗鳥,最多偶爾提點下兒女,讓他們盡到自己為人父母的職責也就夠了。”
“若是事事都要怪您,什麽雞毛蒜皮大的責任都要您來承擔,要他們來又有什麽用呢?難不成有人就該倒黴,從年輕操心到老死,兒子輩卻可以仰仗您的辛苦,自己輕輕鬆鬆過日子麽?若是這樣,那也太不公平了,您說是不是?”
程初芍這番話聽得桂嬤嬤都捏了把汗,心說,大少夫人您來規勸是一片好心,可也沒必要用力過猛吧?雖然沒點名批評,可您這話裏話外都在指責二房不作為啊,就不怕得罪人麽?
不過,程初芍本來也不是個怕得罪人的,早前還能當著大家夥的麵跟三位夫人吵架呢。
老夫人卻是漸漸聽了進去,看這個半吊子孫媳婦的眼神也變得格外柔和。
於是,正磨刀霍霍準備賣慘的宋珍就收到了來自老夫人的溫馨關愛,幾樣衣料首飾以及一個老成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