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更漏,月明星稀,一室靜謐,唯有時不時的細微窸窣聲響傳出,宣告著帳中人未能入眠的事實。

程初芍平時睡眠質量極好,除非入睡前有登徒子不甘寂寞鬧騰一二,否則,基本上都是沾枕即眠的,今日躺了大半個時辰,卻難得精神奕奕。

宋珩則恰恰跟她相反,是有點風吹草動都能馬上驚醒的,也就是近來養病,不必像在邊關那麽清苦,這習慣才勉強改了點。但,身側之人輾轉反側,他又如何能不知?

從朦朧睡意中掙紮出來,男人果斷伸出長臂,將隔壁被窩裏的小姑娘攬了過來。

“大半夜的不睡覺,烙餅子呢?這是牛肉餡的,還是韭花醬的?”低沉的聲音難得添了幾分黏糊,在黑暗中顯得有些撩人。

程初芍滿腹心事,隻下意識歎道:“人肉餡的,吃不吃?”

男人長長的一聲哦,尾調微微上揚,蘊含著些許危險之意。

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下一秒,這張白白嫩嫩的大餅子就被這貪吃的過路食客啃了一口。

“你,你做什麽……”

男人不答,緊接著卻是一口又一口,這惡客直將她折磨得滿腦子盤算都變作漿糊一團,才戀戀不舍鬆開點距離。

“早點睡吧,明天早上還要去給祖母請安呢。”

黑暗中,他摸了摸她的頭,聲音也愈發低沉,還帶了點沙啞。

程初芍乖乖哦了一聲,重新躺平回去。

那隻大手又探了過來,這回卻不是胡作非為的,而是細心幫她掖好被腳的。

方才隔著厚厚的被褥,程初芍自然沒察覺出來什麽異樣,但她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哪裏感受不到自家夫君手心傳來的滾燙熱度,還有那頻率過高的呼吸,和熱度逼人的鼻息?

若不是方才開始前他還好端端的,她這會兒定要當他受寒發熱,緊張兮兮抓著他把脈了。

看破了,她就更不敢動彈了。

隻是身側之人沒有進一步動作,她心裏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那麽一丁點小小失望。

她搬進主屋也有段時日了,西廂的窗子自然早就修好了,可整個春暉院沒人敢提要她搬回去的事。當然,她名義上是大少夫人,跟夫君一起住在主屋才合規矩。

可,兩人雖然相知相許,時不時也有些親昵舉動,但,宋珩一直表現得很君子,偶爾有些情動,卻也隻是最多親一親抱一抱,萬萬沒走到擦槍走火、懸崖勒馬那一步。

心上人克己複禮,而不是個隨隨便便的輕浮孟浪兒郎,程初芍自然是滿意的。但,凡事過了頭就有點不妙了。

都睡到一張**了,程初芍對後麵兩人的進展也是順其自然的,她對這事兒的開放程度遠比其他姑娘高,可她到底還是個沒經驗的大姑娘,總不可能主動霸王硬上弓,也不好意思開口問他究竟是何心思,兩人這成婚不到一年的小夫妻倒是過出了幾分老夫老妻的意味。

這大半年來,程初芍吃好喝好,將原主纖瘦的體態養得豐腴了些,個子也抽條了一截,不說前凸後翹,卻也是該有肉的地方絕不平坦。這樣的姿容身段,若說沒有吸引力,傻子都不信。

她一開始還胡亂猜測,是不是那該死的顱腦淤血導致了腿疾,還順便影響了其他處的健康,但她隔三差五就給他把脈,也沒看出來那方麵有何不妥,宋珩自己更是毫無頹唐之氣,絕不像是青年男子有這種困擾的模樣。

既然不是不能,那就是不願,或者不敢?

平時她總壓著自己不去細思這個問題,但每每親近過後不免有些思緒翻滾,心裏愈發憋悶。

“好好的不睡覺,怎麽又歎氣了?”宋珩的聲音愈發無奈了起來。

程初芍哪裏敢道出心中真實想法,隻要一想到自己追著男子逼問為何不肯親近於她的場麵,臉上就火辣辣的,恨不得把床板撬開躲進去避羞。

“沒什麽。就是想著那老神醫的事,不知道怎麽辦好。”

入睡前,兩人已經商量過此事。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宋珩對老神醫態度並不是特別熱衷。相比之下,她的緊張忐忑、患得患失簡直更像求醫的病患本人。

宋珩翻了個身,半支起身子,又離她近了點,滾燙大手卻出其不意地鑽到她腦後。

“唔,你這是……”

她有些意外,卻沒攔他的動作。

屋裏很暗,雖然看不清男人麵容,但透過淡淡的月光,她仿佛能看到那雙眸子裏的亮光,含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你不是睡不著麽?我見你平時就是這麽伺候祖母的,索性也借花獻佛一回。怎麽樣,手勁會不會太大?”

她悶悶道:“挺好的。”

因為心裏憋著問不出口的話,還有其他雜事,她也懶得說其他。宋珩悄無聲息打了個嗬欠,斜眼覷了下腳踏上老老實實縮著的白貓,更是一個字不多說。

靜謐夜色中,這雙曾經在戰場上斬敵浴血、還帶著些許薄繭的手在黑發間隙靈活動作著,雖然有些雜亂無章,遠比不得程初芍和她親授過推拿技巧的婢女們,但她緊繃的神經還是在這柔中帶剛的按揉中漸漸鬆弛下來。

最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隻是依稀做了個美夢。

程初芍夢到自己到了一處四周都軟綿綿的天堂,她什麽都不用做,隻需要躺在雲端,一應吃喝享用之物皆能從雲裏變出來,那雲兒甚至還變出了一雙大手,幫她溫溫柔柔地按摩頭頸,舒服得無以複加。

結果,一睜眼就看到眼前一片雪白中衣,巴掌大那麽一塊露出的胸膛,和一雙幽深的黑眸。

來不及羞窘,也來不及大眼瞪小眼發呆,她就覺得身上有些不對勁。

確切地說,是她腦後和背上有些不對勁,沉甸甸像是壓著什麽重物似的,還熱乎乎的。

她眨眨眼,晨起的朦朧水霧褪去,隻餘下一片澄澈。

不等她開口問,宋珩就忍俊不禁笑了。

實在不是他養氣功夫不好,而是,任誰看到程初芍這樣頭頂兩簇白毛團子,後者還瞪著圓滾滾的眼珠子,用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情看他,都會忍不住破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