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連翹過來時臉色不大美妙。

“我說大少夫人,我隻是對藥物有點研究而已,醫理方麵還真不如普通大夫。您怎麽什麽病都找我?我又不是那走街穿巷的遊方郎中,頭疼腦熱跌打損傷小兒夜啼中風驚厥什麽都能治……”

清兒悄悄解釋:“剛過去時餘姑娘似乎在看一本不知什麽書,十分入迷,想來是打擾到她研究醫藥方麵的問題了。”

程初芍也知道餘連翹這個抱著書不撒手的毛病,頗有點像她睡不飽時的起床氣,十分理解,便低聲下氣解釋了起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世道像你這樣會醫術的女子少得可憐,即便有也沒法在外開醫館。她傷在身上,如何能讓男大夫仔細診斷?最多隻是給點藥油塗抹,開兩副活血化瘀的什麽藥,也就完事了。可這外傷也有輕重之分,要是隻是皮肉傷還無妨,萬一弄個筋骨錯位,或是骨裂,隻擦藥恐怕好不了。拖得越久就越難治,還是得盡快醫治……”

餘連翹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把中衣脫了,我摸下骨頭有沒有錯位。”

她雖自謙不精通醫理,但程初芍覺得,除開像孟大夫這樣的資深大夫,其實餘連翹並不比旁的普通大夫差。

她差就差在,沒有給她施展的空間,比那些大夫少了很多醫治病患的實戰經驗,故而心裏會有點虛,為她們診治時可能擔心自己看不準。

果然,餘連翹手法獨到,看著也十分純熟,細細查探了一會,便鬆開了眉頭。

“骨頭沒問題,隻是扭到了筋,用藥油揉開就沒大礙了。就是吧,一會揉開時會比較疼,還有,接下來這幾日也會有點痛,最好不要做重活。”

程初芍馬上道:“那就給小魚放三天假,養好了再上工。”

沒顧得上跟小魚深情對視,刷一波主仆情深的好感值,她就急著問餘連翹推拿手法,還在後者親自上手時在旁邊目光炯炯地盯著,仿佛小魚背上開了花。

“你問這個做什麽?難道你還想代勞不成?”餘連翹一手辛辣藥油氣味,臉色怪異地問。

程初芍嬌羞一笑,垂下頭。

“其實是想跟餘姑娘學一學推拿有關的知識。我想著,大公子臥病在床久了,身上肌肉難免會萎縮,呃,就是身上沒勁的意思。我聽說,經常按摩肌肉,可以刺激肌體,對病人有好處。還有就是,大公子不是頭部有淤血嘛?我看閔太醫、孟大夫他們都是用針灸去治,就想著,如果時常按摩頭部的什麽穴位,不知對大公子的病情有所緩解?”

餘連翹大為震驚,更覺佩服。

“大少夫人待大公子果然是一片真心啊,先是拾掇藥園子,再是學習推拿手法,絲毫不以此業為賤,實在是我輩楷模!”

“說起來,推拿雖不比針灸精準對症,但您剛才說的肌肉萎縮可能效果會很不錯。肌肉萎縮這說法雖然有些怪異,但很生動形象。”

“我在醫書上曾看到過類似的案例,說是有病人無故昏迷,大夫也診斷不出病因,都說是離魂症,叫人天天喊魂,結果喊了半年那人還真醒了。那人說自己做了個夢,去了千裏之外的什麽大城市,這些不必贅述。隻有一點,就是那人清醒之後沒法下床,雙腿虛弱無力,後來養了大半個月,拚命進補,才能勉強走動了。”

說完小故事,她鄭重其事地問:“大少夫人可是真心想學?會否半途而廢。”

程初芍忙肅容稱是,表示自己一顆好學的心比真金還真。

“既您一心向學,那就聽好了。推拿之所以得名為‘推拿’,就是因為,它是一種用推、拿、提、捏、揉等手法作用於人體經絡、穴位之上的治療方法。和針灸不同,推拿對認穴的要求不算高……”

餘連翹將推拿的治病原理、學習關鍵要點娓娓道來,程初芍聽得津津有味。

其實,她雖然之前是個小畫手,學過的東西跟中醫半點不沾邊,但她時不時也會造訪一趟中醫推拿館,在推拿師們柔中帶剛的獨特手法中疼得冷汗直流,然後一身輕鬆地回家。

做畫手其實沒人們想象的輕鬆,尤其是她那個工作室,經常接到新單子就忙得昏天黑地,熬夜通宵不在話下。

就算每天八小時正常下班,每天對著電腦,大部分時間都抓著畫筆在跟數位板奮戰,時間一長,什麽頸椎病、腱鞘炎都出來了,可不就得整天去推拿醫館找虐麽?

都說久病成醫,程初芍也覺得自己在這方麵可能有點天賦。被按的多了,也就知道普通白領最容易勞損的幾個部位是哪裏,自己摸索著給朋友按過幾次,倒也收獲不少好評。

餘連翹的講解也很通俗易懂,不會一上來就逼她去背什麽經脈穴位,她聽起來就很容易消化。再結合之前“自學成才”的那點,她自覺已經順利入門,就差實戰了。

“餘姑娘,這推拿可不能紙上談兵,就跟學醫一樣,都得在實戰中磨煉。你看,要不現在讓我試試?”

本來趴著緊咬小手絹的小魚還在為自家主子的努力感動唏噓,一聽這話頓時急了,鯉魚打挺似的要起來,卻剛好扯到扭傷的腰,疼得她齜牙咧嘴的。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停退縮。

“不行不行,奴婢身份卑微,怎麽能勞煩主子替奴婢推、推拿,那不是變成您服侍奴婢了嗎?這萬萬不行!”

餘連翹不管她們主仆倆的事,隻虎著臉道:“躺下!還沒好,你亂動什麽?看,又扯到了吧?辛辛苦苦給你推開,你倒好,半點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害我白費勁了!告訴你,你要是再逞強,這條筋多扭幾下,你恐怕撐不到三十歲就要成駝背老太婆了!”

小魚被嚇得夠嗆,程初芍也很配合地黑了臉。

“我就說吧,身體是、是服侍我的本錢,你想服侍我,可不就得爭取盡快恢複?要是落下一身傷,服侍不了我,那我還花那個錢養你個閑人?再說了,你主子現在要學推拿技術,可不就需要人當試驗品嗎?不在你們身上試過,我哪裏敢去主屋那裏獻醜?老夫人允不允許且不說,就算允了,沒練好我也不敢貿然給大公子上手呀。”

她給餘連翹使了個眼色,後者莫名其妙,倒是誤打誤撞替她說了句話。

“學醫確實不能閉門苦修,隻看醫術是學不會的,必須要在真實病患身上多多試手。”

程初芍趁熱打鐵:“你看,餘姑娘都這麽說了,你就別扭捏了。好不容易有你這麽個病患,又是和我關係親近的,不用你做試驗用誰呢?要是外頭的什麽粗使下人扭了腳,我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那種,我也拉不下臉去用她來試啊。為了我的名譽,你就行行好,成全我吧。”

在二人一唱一和的勸說下,小魚隻能顫巍巍地再次躺下,有點難為情地把臉埋進柔軟的被褥。

直到兩天後,她才恍恍惚惚意識到一點。

大公子又不是扭傷,大少夫人要學習也不需要學習治療扭傷的推拿手法,更不是必須要在她身上試驗吧?

不過,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雖然大少夫人是初學者,餘姑娘手法更為純熟老練,可那日腰部被兩人按揉時,她居然更喜歡被大少夫人按著的感覺。

那雙手就像有魔力一樣,所到之處暖洋洋的,緊繃著隱隱疼痛的經絡當時竟就鬆了大半。

唔,應該是錯覺吧,大少夫人怎麽可能比餘姑娘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