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來了?”慕容墨忙起身,快速走到房門口,雙手抱住秦紫嫣,朝跟在秦紫嫣身後的春菊怒吼道:“讓你好好照顧太子妃,你都是怎麽照顧的!她身子這麽虛弱,你怎麽能讓她跑出來呢?”

“回太子,太子妃自己執意要來,奴婢怎麽勸也勸不住。”春菊說話間掃了眼淩香,補充道:“太子妃失去了孩子悲痛難當,眼下醒來過後,如何能安心地床榻上休息。”

春菊這話一出,慕容墨臉色越發深沉。

秦紫嫣卻是帶著警告看了眼春菊,示意她不要再胡亂說話。

然跪在地上的淩香,卻以為春菊這番話是秦紫嫣教導的,當下淒厲地叫道:“秦紫嫣,你孩子沒了就沒了,為什麽要嫁禍於我!”

“放肆!”慕容墨狠狠地瞪了眼淩香,怒叱道:“淩香,你別恃寵而驕,以為我不會對你怎麽樣!我告訴你,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心腸歹毒的女人,如今我已經給你機會,隻要你坦白,我願意從輕處理。你不要執迷不悟,非得將自己逼上絕路!”

秦紫嫣臉色依然蒼白,一襲紅色衣裳穿在她身上,非但沒有襯得膚色紅潤,反而相比之下更顯蒼白。慕容墨看著心疼不已,雙手小心翼翼地抱著秦紫嫣,就仿佛捧著一塊稀世瑰寶般。

“放我下來吧。”秦紫嫣的聲音很輕,仿佛是從空中落下的毛毛雨般。

可是聽在慕容墨的耳朵裏,卻猶如聖旨來臨,當下忙將秦紫嫣放在軟榻上,柔聲道:“身體不好,就不必要趕過來了。這件事,我絕不會再姑息養奸的。”

淩香聽到這句話,渾身頓時一震。突然,像想到了些什麽,雙手搭在地上爬行著到慕容墨腳下,道:“太子,您要相信香兒,這件事絕對不是香兒做的。香兒再笨,也不至於笨到這個地步。太子妃有孕,不止您疼愛,皇上皇後也同樣十分關注。試問縱然給香兒一百個膽子,香兒也不敢以身犯險啊!”

“這謀害皇家子孫,可是要誅九族的。這樣的罪名,香兒擔當不起,也絕不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慕容墨冷笑道:“你有什麽不敢的,自從太子妃進宮後,你明著暗著給她使了多少絆子,你心裏應該如明鏡般清楚吧?我之所以裝聾作啞沒有過問,那不過是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而已。而不是讓你有恃無恐,繼續這樣橫行霸道下去!”

“太子……”開口說話的是秦紫嫣,她蒼白的臉上帶著笑意。

那笑意落在慕容墨眼裏,就宛如是生長得青翠碧綠的薄荷草,鼻息間全是清涼的芬芳。慕容墨拿起秦紫嫣的雙手,輕輕地撫摸著,看著她的眼睛柔聲道:“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太子,也許這件事真的不是淩香做的也不一定。”身子實在過於虛弱,縱然出房門時,喝了一碗春菊早已備好的參湯,此刻說起話卻依然覺得吃力。秦紫嫣知道今天這樣的場合,於情於理,自己都是不該來的。畢竟,淩香對自己從來就沒有好過。初進宮時,她曾那般陷害侮辱過她。

可是秦紫嫣沒有辦法過自己心裏那關,她沒有辦法忘記那一幕。那明明懷疑安胎藥中有詭計,卻依然義無反顧地喝了下去的那一幕。那對她而言,是噩夢,是沒有辦法忘記的噩夢。更是罪惡,來自於她內心深處的罪惡。

因此,她來了,為了給淩香求情而來。

給她求情,寬恕她。在另一方麵而言,卻也是在為自己向死去的孩子求情,請求能夠得到寬恕。

“太子,淩姑娘近段時日對我的確十分好。再說,這安胎藥若當真是淩姑娘動了手腳,她又何至於蠢到親自送安胎藥給我喝呢。這樣做,豈非不是讓自己坐實了謀害我母子的罪名。所以,此事下必定定有隱情,還請太子能夠明察秋毫,別冤枉了好人。”

淩香是否是好人,此次的安胎藥事件究竟是誰造成的,秦紫嫣心中並不清楚。她這樣做,隻不過不想因為自己的決定而殃及無辜。如果淩香真的沒有做這件事,她不會讓她背了這黑鍋去。但如果淩香有做過,那麽她也絕不會輕饒。

畢竟,有第一次就絕會有第二次。她的第一個孩子已經遭人接二連三的陷害沒了,她以後的孩子她絕不會讓任何人這樣輕易便殺害。而在此之前,她會將所有膽敢謀害自己腹中孩兒的人,全都清除得幹幹淨淨。

方才這一大段話,秦紫嫣是憋著一氣兒說完的,畢竟是剛剛小產大出血過的人,身體極其虛弱。這一大段話似乎耗盡了她全部力氣,說完以後,就輕咳起來,整張臉也越發蒼白,看起來仿佛是透明的般。

慕容墨看了心疼如刀割,忙拿過被子給秦紫嫣蓋上,勸道:“你身體不好,不要再說太多的話,也不要回自己的房了,就安心地躺在這裏好好休息吧。”

“太子……”秦紫嫣伸出手拉住慕容墨的衣袖,用企盼的眼神看向慕容墨。

慕容墨看著秦紫嫣的臉,心中越發難過。她都已經被人害成這樣了,卻還一心掛念著別人,唯恐別人背了黑鍋去。但是秦紫嫣眼神堅定地看著他,就仿佛他不點頭她便不會安心休息般。慕容墨隻好點了點頭,道:“我會聽你話,好好去調查此事,絕不會冤枉了一個好人!”

“謝謝墨。”秦紫嫣笑了笑,臉上一片放鬆的神色。

床底下的淩香,低著頭盯著地麵的眼睛,卻宛如毒蛇般。在她心中認為,這次的事件必定是秦紫嫣自己在自導自演,目的就是為了徹底毀了自己。淩香在心中咒罵著秦紫嫣的惡毒以及虛偽,明明那麽渴望自己死,迫不及待得都不惜搭上孩子的命來,此刻卻還偏偏在太子的麵前裝出一副通情達理的菩薩相。

“孫福,將淩香和蘭兒一起帶到書房去。至於這杖責,就暫時免了吧。”慕容墨淡淡地道,同時回頭看著春菊道:“太子妃身體不好,就不要讓她回房了,你在這裏守著好好伺候著。要是再讓太子妃跑出去傷了身子,我連你一並問罪!”

“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太子。”春菊忙道。

待慕容墨一幹人全部退了出去,春菊走到床榻前坐下,握著秦紫嫣的手道:“太子妃,奴婢不明白,淩姑娘那樣陷害您,您為什麽還要幫她說話?”

“也許是我們誤會她了。”秦紫嫣輕聲道。

春菊注意到秦紫嫣的身體經過方才的行走與爭辯,已經越發虛弱,忙製止道:“太子妃您不要說話,奴婢隻是心裏有些疑惑,憋著難受,所以想說給您聽聽。”

“在宮裏,誰都知道淩姑娘與您不和。就連您最喜愛的綠袖,也是因為淩姑娘才出事的。而一向與您為難的淩香,卻突然在得知您懷孕之後,性情大改,非但沒有像往昔那般大吵大鬧,反而主動言和。又是給您送家傳銀鐲子,又是給您去學習並抄錄孕育之道。其如此前後大相徑庭的行為,實在是居心叵測,叫人不得不防。”

春菊看了眼秦紫嫣,見她沒有不悅,於是接著說道:“奴婢不懂您為什麽不顧自己身體,醒來後便執意要前往來見慕容墨。奴婢原本以為您是因為心疼孩子,所以想要過來跟淩姑娘討個說法,卻不料您竟然是來為淩姑娘求情的。”

“沒錯,您說的的確有幾分道理。若是安胎藥當真是淩姑娘動了手腳,她必然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端藥親自給您喝了,如此一來,是個人都會將安胎藥中下藥一事與她聯係起來。所以,淩香不會傻到下了藥還親自送來給您喝,這般授人以柄落人口實。”

春菊看了眼秦紫嫣,話鋒一轉道:“但是太子妃您忘了嗎,或許淩姑娘所利用的正是您跟太子的這種心理。畢竟,你們不同於那些下人們頭腦簡單容易被表象所蒙蔽。你們是一定會深入研究,從多方麵推斷的。而淩香知道,下人們的認知對自己造成不了傷害。唯有您跟太子,才是可以決定她生死的人物。”

“而她用了這招,其目的就是要讓您和太子從自保的角度出發思考問題,從而否認她的下藥動機與可能性。”春菊說完以後將目光投向秦紫嫣,有些不解也有些埋怨地道:“奴婢不明白,您為何要幫她說話?”

“你很聰明,思考問題也很周全。但是,有些事情,看在眼裏就好,有些話,放在心裏就好。隻要自己明白,便沒必要說出來。”秦紫嫣淡淡地笑道,整個人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了般,輕聲道:“我既然這麽做,自然有我的理由。春菊,希望你就算不能理解,也要學會接受。”

“是,春菊知錯了。”春菊有些委屈地道。

其實,她不知錯。

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她這麽忠心耿耿地為她,她之所以冒著她最討厭的嚼舌根子風險,也要將這些話說出口。是因為她害怕她因為心地善良,因為一念之間的仁慈,而給了壞人將來繼續陷害她的機會。

她還有很多話要說,要為自己辯白,要將淩香的壞心腸揭露。可是看到秦紫嫣整個人如雪花般,仿佛隨時都會消融,她便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隻是默默地安靜下來,站起身來道:“太子妃,春菊不逗您生氣了。您也不要想那麽多,好好地休息吧。”

“嗯。”秦紫嫣輕聲道,然後閉上了眼睛。

雖然,她也有許多話想要對慕容墨說,想要對春菊說,可是身體不允許。方才跟慕容墨說那番話時,她險些因為一口氣沒喘上來而暈死過去,不想讓慕容墨擔心,所以便一直努力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眼下,得了春菊這句話,雙眼才一輕輕闔上,睡意便席卷而來,將她整個人都掀翻在夢的王國裏。

淩香猶在哭泣著,她看著眼前依然俊美如當年,卻也冷漠如不相識的陌生人般的慕容墨,一邊磕頭一邊哭道:“請太子相信,香兒絕不會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她自問自己再笨,也不至於笨到如此明目張膽地去陷害秦紫嫣的地步。

沒錯,秦紫嫣肚子裏的孩子,一直都是她的肉中釘眼中刺,恨不得能夠欲拔之而後快。她也的確是想過千千萬萬種讓淩香腹中孩子沒了的辦法。

比如說在秦紫嫣房間裏點上迷情香,讓她跟太子情動*小產;再比如說在秦紫嫣要經過的地上灑點油汁、小的石頭,讓秦紫嫣失足摔倒小產;甚至還有抓幾條蛇扔進秦紫嫣的浴盆或者被窩裏,嚇得她小產……

諸如此類詭計,淩香想了很多種,但是到真正要動手的時候,卻因為性子裏的猶豫不決,前怕龍後怕虎,遲遲都沒有下手。

給秦紫嫣熬安胎藥時,在那麽一瞬間,她也是真的有想往裏麵投點什麽藥材,然後找個小宮女去給秦紫嫣送藥,到時出事了,再將責任全部推給那個小宮女,自己照樣一身幹淨清爽,什麽事也沒有。可是手抖了抖,鬼使神差的,居然還是沒有將藥灑下去。

給秦紫嫣喂完藥後,淩香回到房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恨不得狠狠給自己扇了一個耳光。那麽多的機會,那麽多的計謀,她卻居然一個也沒敢用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秦紫嫣肚子裏的孩子一天比一天大,看著秦紫嫣的地位在東宮一天比一天高。

然而,好不容易才恢複了對自己怒其不爭的心情,便聽到了來自小林子所說的消息。太子妃小產了!

小產兩個字,宛如晴天霹靂,淩香隻感覺自己整個人頓時就被劈得外焦裏嫩。那一刻,她的第一個念頭就知道自己是在劫難逃了。那一刻,她真心希望自己沒有那麽多一念之間,而是勇敢地在安胎藥中動了手腳。

如此一來,真出了點什麽事兒,至少她還真有做過這回事,她是罪有應得。

而此刻呢,自己何其無辜,卻偏生要在這裏為她人背著黑鍋。

淩香越想越覺得委屈不已,看著慕容墨的眼神,也變得越發楚楚可憐起來。許是想到自己這副大哭的麵容實在過於難看,淩香從腰間扯出一方帕子,仔細地擦去眼淚,努力回憶起開心的事情,然笑容浮現在自己嘴角。

大著膽子起身,走到慕容墨跟前,伸出手臂微微顫抖著搭上慕容墨的肩膀,聲音放得溫柔而輕緩,道:“太子,您就別生香兒的氣了嘛。您曾經說過,香兒是您的開心果,您看著香兒就覺得開心。您還說過香兒是您心尖上的人兒。香兒保證,絕對一如既往的乖巧聽話。”

慕容墨一動不動,任由著淩香在自己耳邊嗬氣如蘭,因為哭得太久,嗓子早已有些嘶啞,此刻再這般故作撒嬌,聲音便顯得十分怪異。

眼見太子沒有動手將自己推開,淩香的膽子更加大了起來。心裏隻當是太子對自己還有情意,長籲了一口氣,語氣放得更加輕柔起來道:“太子妃這次痛失愛子,香兒心中也很難過。但是香兒……”

“香兒。”慕容墨打斷淩香的話,依然沒有動手推開她,但是冰冷的腔調讓淩香心中害怕,自動退了開來。

仿佛很滿意這樣的效果,慕容墨轉身走到凳子上坐下,忽然朝孫福道:“孫公公,你把所有人都帶出房間,在外麵守著。沒有我的吩咐,都不許離開也不許進來。”

“是。”孫福雖然不解慕容墨把淩香單獨留下來的意思,但還是照著吩咐做了。蘭兒擔憂地回頭看著淩香,想要留下來,被孫福硬拽著直接給拖了出去,啐道:“你都自身不保了,就別再想著怎樣為別人開脫了。”

“香兒,你知道當初在那麽多人當中,為什麽我獨獨指了你一人近身伺候?又是為什麽這些年來,隻寵愛你一個人,對你幾乎是所求必應嗎?”慕容墨安靜地看著淩香道。

慕容墨越是安靜,就越高深莫測,淩香就越摸不透他心中在想著什麽。而這,對她來說,無異是極其恐懼的一事。就好像此刻,麵對著慕容墨的這兩個問題,她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她緊緊閉著嘴,不想說話。可慕容墨卻始終看著她的眼睛,一副正在等待她回答的神情。

淩香知道自己是必須回答的,於是想了想,遲疑地道:“那是因為香兒與太子之間有緣分。”

慕容墨冷笑了起來。

是的,緣分。

她們當中的確有緣分。若是淩香的母親不是自己的奶娘,不是因為救自己而死,不是因為自己答應她在她死後好好地照顧她的女兒。他跟淩香,又如何會有交集?

隻是,慕容墨此刻很後悔自己當年的那個舉動,報恩不一定就要將她留在身邊。他身為太子,有許多方式可以報答她母親因為自己而死去的恩情,不拘泥於把她留在身邊,給她一生一世的關愛。

怪隻怪當初刹那之間的心疼與自責。

看著淩香在一大堆宮女當中,笑得眉眼妖嬈沒心沒肺的樣子,他無端端地便就覺得心悸。總覺得倘若不是因為自己,她便不會成為孤兒,不會沒人照看淪落為宮女。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是舉目無親,他不忍心放逐她流浪世間。於是,便指了她做貼身宮女。

一開始,他也隻是單純地想要將她留在身邊,像對待妹妹一般去對待她。可是淩香卻對他情根深種,製造了若幹事件來試圖與他親熱,而慕容墨對她的一再包容讓她不但越發有恃無恐起來,甚至還以為這是慕容墨對她喜歡的一種表現。

終於有一天,淩香不知從何處得來了迷情香。房間裏放了許多桂花,濃烈的香味,竟將迷情香的味道給蓋了過去。淩香纏著慕容墨在房間裏說了許多話,漸漸地,開始覺得周身發熱,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顯得那麽水到渠成。

慕容墨最討厭被人陷害,淩香此舉,無異於犯了他的大忌。雖然他一直顧念著當年的救命之恩,沒有對淩香做出任何懲罰,但是卻也篤定決心絕不會給她任何名號,隻是為了區別於其她宮女,便讓所有人都稱呼她為淩姑娘。

淩香**媚術了得,又乖巧可人,懂得慕容墨的心意,知進退。無可否認,慕容墨對她的身體開始了迷戀,從而越發寵愛於她。

許是深宮真是個大染缸,再單純的人在裏麵滾上一滾,也就失了原本的麵目。

不知何時,當年那個嬌媚可愛喜歡耍點小手段的淩香,居然變成了如今這般麵目可憎心腸歹毒的樣子。慕容墨看著她,就覺得心中無限淒涼,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問道:“香兒,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怎麽會呢,怎麽會呢,怎麽會呢……”

淩香愣愣地看著慕容墨,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眼淚紛飛,笑得全然沒有顧忌,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笑道:“太子您是在說香兒變了嗎?太子您是覺得香兒開始妒忌成性心如蛇蠍了嗎?”

“沒錯,香兒的確是變了。當年那個天真的淩香,早就已經在渾濁的東宮悄然死去了。宮裏是什麽樣的地方,太子您當真清楚嗎?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而已,跟隨著大家一起進宮服侍主子,卻幸運地得到了您的垂青,第一天便被您指為貼身宮女,這是多麽大的榮幸啊,多少人羨慕嫉妒恨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