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紫嫣此時已經沒有了任何抗拒的力氣,她木然地任由慕容軒將自己抱著離開,兩行清淚緩緩地沿著她精致蒼白的麵容流下。

就這樣結束了嗎?

她跟慕容墨之間,當真就這樣結束了嗎?

越想,越覺得心痛,連帶著思緒都開始漸漸渙散……

“三皇子,太子妃……”春菊一直緊緊跟著慕容軒,見她抱著秦紫嫣往自己殿裏去,心中頓時驚駭起來,忙身後將慕容軒前路攔住,勸道:“三皇子,您不能這樣做!”

“我為什麽不能這樣做?”慕容軒看著懷裏的秦紫嫣,她已經暈了過去,美目緊閉著,整個人看起來我見猶憐。

“三皇子,如果您今天就這樣把太子妃帶走的話,那麽太子妃跟太子就當真完了。太子妃,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春菊幾乎是在乞求,她跟在秦紫嫣身邊這麽長時間,秦紫嫣心裏愛著的人是誰,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可是慕容軒卻冷然笑道:“她跟太子在一起不快樂,那麽我又為什麽不可以帶走她呢?春菊,你若是真心想她好,那麽就不要再說話。”

說罷,徑直推開春菊,大步往宮門口走去,徑直上了馬車。

春菊沒有辦法,也隻得跟著上了馬車。

軒義殿裏的下人們看著慕容軒懷裏抱著一個女人都十分驚訝,紛紛探頭探腦地想要看清楚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可是慕容軒卻用寬大的袖袍蓋住秦紫嫣的臉,不讓任何人看見。

春菊見慕容軒這樣做,隻當他是在為秦紫嫣留後路,因此也是將頭埋得極低,跟著慕容軒進了房間。

將秦紫嫣安置在**,然後輕聲吩咐自己的貼身宮女道:“去熬參湯,記住熬好後繼續用小火溫著,等她醒了就端上來。”

慕容軒看了眼春菊,輕聲道:“你便在這裏守著她吧。”

“那三皇子呢?”見慕容軒起身要往外走,春菊疑惑地問道。

慕容軒卻隻是淡笑著搖了搖頭道:“好好照顧你家主子,這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

慕容軒是真正地想跟秦紫嫣在一起,因此,他絕不會委屈秦紫嫣半分,他不願意讓她將來活在流言蜚語當中。眼下將秦紫嫣帶回自己的軒義殿,始終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他必須親自前去乾清宮向皇上討份聖旨。不管皇上願不願意,他都要去試一試。

他心裏是這樣想著的,如果皇上不願意,大不了就舍棄這皇上的身份,就帶著秦紫嫣遠走高飛。天涯海角,隻要有她的相伴,何處不是美好的風景。

這樣想著,慕容軒的嘴角禁不住一直高揚,就連杜公公看見了也頗為奇怪,忍不住問道:“有什麽好事發生了嗎,怎麽奴才瞧著三皇子的神色有些喜不自禁呢?”

慕容軒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道:“是呀,的確是樁好事。不過,這樁好事卻還要等皇上來成全。所以,杜公公,你還是快點帶我去見皇上吧。”

“皇上這會在書房,三皇子您即便到了書房門口,也還是得等一下的。”杜公公輕笑道。

“嗯,我知道了。”慕容軒點了點頭,他已經等了那麽久,也不差這一刻了。

書房裏,一國之君的皇上正端坐著翻閱奏折,其中一封恰恰是慕容墨的來信。看完後,他的眉頭不禁深深鎖了起來,臉上出現深深的怒色。足足過了半柱香的功夫,他才開口喚道:“杜公公,三皇子還在外麵候著嗎?”

“回皇上,三皇子一直在書房外麵候著呢。”杜公公忙接口道,心裏卻有些納悶,這皇子前來,皇上一向都是盡快處理好手中的事然後接見的,怎麽今天卻讓三皇子等了這麽久。

“讓他進來吧。”

杜公公抬起頭看著皇上,隻見皇上的麵容一派威嚴,就像是一麵銅牆般,將他所有的表情想法都擋在了心裏。杜公公心裏頓時就沒譜了,連忙出了書房去找慕容軒,低聲道:“你確定你今天要說的是喜事?”

慕容軒鄭重地點了點頭。

“嗯,那就好。若不是什麽喜事的話,那麽還是改天再來說吧。奴才瞧著皇上心事重重的,倒不像是開心的樣子。”杜公公有些擔憂道。

可是慕容軒竟然來了,又豈會這樣輕易就退縮呢。因此,笑著輕輕拍了拍杜公公的肩,安慰道:“放係吧,沒事的,我這就進去了。”

門被關上,慕容軒發現皇上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看著自己就跟看著一個外臣一樣。

“兒臣參見父皇。”慕容軒拜倒行禮道。

“平身吧。”皇上的語氣淡然無比,手往外揚了揚,道:“坐吧。”

“父皇,兒臣來是有一件事想求父皇成全。”慕容軒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一種輕輕的顫抖,他的雙眼滿含期待地看著皇上。

可是皇上卻麵容嚴肅地看著他的眼睛,沉聲道:“你可知道你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一旦說出來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軒兒,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為其擔負責任。”

“父皇,我知道我的內心。”慕容軒肯定道。

皇上卻搖了搖頭,歎息道:“你固然知道你的內心,但是你又豈能知道別人的內心呢?在並未清楚事情的始末之前,你所知道的內心,也不過是假象而已。軒兒,父皇已經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麽了。”

“父皇已經知道了?”慕容軒挑了挑眉,隨即露出輕鬆的笑容道:“那就請父皇成全我們。”

“成全你們?你確定父皇若是答應,對你當真就是一種成全麽?”

慕容軒抬頭看著皇上,隻覺得皇上的表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不禁訝然地問道:“父皇到底想對兒臣說什麽?”

皇上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踱著方步,麵色有些沉重地道:“你可知道紫嫣的身份?”

“紫嫣的身份?”慕容軒想了想道:“兒臣知道紫嫣是太子妃,兒臣也知道這很讓父皇為難,但是……”

皇上擺了擺手,示意慕容軒停下。這個掌管著一個國家的中年男子,他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推開窗戶,望著窗外,好像陷入了深重的往事當中般,悵然道:“很多年以前,朕曾經深愛過一個女子,恨不得為她舍棄這江山。”

“那後來呢?”慕容軒追問道。

雖然他並不知道皇上為何會突然間說起這樁事,但是皇上之於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仿佛不會為任何事動容般。此刻,突然流露出的軟弱以及哀傷,讓慕容軒從心底深處感到訝然。那個女子是誰,竟然能夠讓皇上心心念念這麽多年?

皇上的視線越過遠處重重疊疊的屋角,望著翻滾著白雲的藍天,仿佛看見了那個笑容如蓮花般純潔無暇的女子,他的眼裏**漾著柔情,暗啞著聲音道:“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朕還是個太子,心底欽慕她卻不敢告訴她,總以為時間還長,不急著這一時半會的。後來朕登基為皇,她卻已經嫁作太尉夫人,朕縱然願意將江山拱手相讓,也再不能得佳人一笑。”

說到這裏,皇上收回目光,回身走到書桌前,整個人臉上是掩不住的老態。他的確是已經老了,在皇位上喝叱風雲這麽多年,他一直都以為自己始終如當年般英姿颯爽。若不是今日裏回憶起當年舊愛,驚覺時間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恐怕他都以為這一切都不過是昨日裏才發生的事而已。

“太尉府遭奸人陷害,背上賣國通敵的罪名,證據確鑿,以致朕雖然信任他,卻也不能替他平反,隻得將他一家悉數圈禁起來。不想,卻遭人殺害,整座宅子都陷入熊熊烈火中。”皇上的臉上流露出悲痛的神色。

“都死了嗎?”慕容軒低聲問道。

皇上搖了搖頭,道:“幸好她恰巧帶著女兒進宮給太後請安,這才免去一難。可她性子剛烈,得到噩耗後便跳水自盡,等被救上來時就隻剩了一口氣。”

“故事很長,你願意聽下去嗎?”皇上輕聲問道。

慕容軒已然隱約猜到些,輕輕點了點頭。

皇上的眼神越發黯淡下去,整個人徹底地跌入了回憶當中,回憶的潮水如此溫暖,又如此冰冷,讓他恍若是置身於冰火兩重天當中……

當年太尉府遭了那場大火時,他的內心深處是竊喜的,他以為這是上天的一個契機,圓了他心中的夢。從此之後,她可以屬於他。可是卻沒有料到,她會那樣忠貞於夫,竟然說生為太尉人死為太尉鬼。他對她的深情,她以一句倍感榮耀為謝,然後在他跟前跳水自盡。他不顧自己是萬金之軀,親自跳下水池將她救了上來,卻隻得她一個微笑,“請皇上替我好好照顧顧杏藍。”

顧杏藍,是太尉的女兒,也是她的女兒。

因為是她的女兒,所以他便可以盲了眼,去盲目地寵愛她。他把顧杏藍留在自己身邊,悉心地照顧她,給她最好的一切。但是皇宮是多麽險惡的地方,顧杏藍無名無份,勢必會為人所害。於是皇上讓自己所信任的一名貼身侍衛帶秦紫嫣出宮,本來說好了是給自己三弟的王妃做女兒,誰知在路上遇見流寇,侍衛被殺,顧杏藍也不知所蹤。由於太尉的冤情還未洗清,皇上也不便大張旗鼓去尋找顧杏藍。於是,顧杏藍便成了皇上心口的一塊大石。

皇上又開始重重地歎了口氣。

往事如煙,將一切傷痕都悄然掩飾住了。此刻撥開煙霧,去揭露,不由又牽扯出當年的痛。

收回一直定格在虛空中的目光,看向慕容軒。不知不覺,他的孩子都已經這麽大了,時間真是過得太快,太快了。皇上定了定神,繼續道:“三年前,在相府的紅梅宴上,一個紅衣女子上台獻舞,在她抬頭的瞬間,朕差點以為看見了當年的她。像,實在是太像了,那份眉眼,那一顰一笑,莫不是當年的她。”

“她是……紫嫣?”慕容軒試探地問道。

皇上重重地點了點頭。

慕容軒一怔,隨即搖了搖頭道:“怎麽可能,秦紫嫣可是相府女兒,怎會是……怎會是當年的太尉之女呢?”

皇上喟然道:“那樣相像,完全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人,必然是她的女兒無誤。而且……”

皇上頓了頓,沉聲道:“有些事情,朕原本不想跟任何人說起。但是你這孩子實在任性,父皇怎麽都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罷了罷了,朕今天就告訴你這當中的糾糾葛葛吧。”

“那日朕心中已然猜到紫嫣的真實身份,但是在眾人麵前卻隻得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當皇後提議將秦紫嫣納為太子妃時,朕立刻毫不猶豫便應允了。因為太子妃一位,本就是朕當年暗暗允諾給顧杏藍的。朕隨即派了暗衛去調查秦紫嫣的真實身份,相女的身份果然是虛造的,紫嫣是來投奔相府的。但是線索卻也隻查到言官夏書杭那裏,再往下查卻是怎麽都查不到了。”

“不過,就在前幾天,朕已經得到了確定的消息,夏家那場災難當中逃出的不止是紫嫣孫女兩人,還有另外一個下人。那個丫鬟,是夏夫人的家生丫鬟,她已經將所有真相都告訴了朕。紫嫣,是太尉之女無誤矣。是朕沒有好好照顧這個孩子,讓她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父皇……”慕容軒沒有料到秦紫嫣的身世竟然這麽曲折,頓時心口也跟著傳來一陣致密的疼痛。難怪了,難怪他總覺得秦紫嫣的眉目間全是淺淡的哀傷,縱然歡笑,卻也攏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軒兒,你喜歡她,父皇能理解你所經受的煎熬。但是,父皇不能答應你這個要求。因為,紫嫣她心中並沒有你,而且紫嫣一定要做太子妃的。這是朕當年答應過她娘的,朕一定會讓她的女兒榮寵加身,將來居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皇上的雙眼裏,帶著堅定不移的神色。

慕容軒輕歎道:“皇上有沒有想過,這隻是您的心願而已,不一定也是紫嫣的心願。而且,大哥他對紫嫣當真不夠用心。如果皇上真心希望紫嫣得到幸福的話,那麽兒臣鬥膽說一句,兒臣絕對是絕佳的不二人選。兒臣對紫嫣的心意,就像父皇您當年對紫嫣娘親的心意是一樣的。”

“這……”皇上遲疑了下,繼而點頭道:“你說得也有理,一切就等紫嫣自己抉擇吧。”

“多謝父皇。”慕容軒連忙拜倒致謝。

“那孩子現在在你殿裏吧,朕想過去看看她。”皇上沉吟道。

慕容軒點了點頭道:“兒臣方才來的時候,紫嫣還在昏睡當中,現在估摸著應該醒了吧。”

“瞧了太醫沒?”

“因為她是傷心過度昏迷了過去,想來並沒有大礙,況且兒臣這般將她帶回軒義殿,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便沒有去請太醫,隻是吩咐了宮女給她熬了參湯。”慕容軒輕聲道。

皇上點了點頭,露出一抹讚許之色道:“你也算是個細心的。”

其實,慕容軒對秦紫嫣也的確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他把自己後路都斬斷了,卻還是不忍心將秦紫嫣的後路斬斷。將她帶回軒義殿,卻也並沒有讓她睡在自己的臥房,而是客房。如此一來,即便將來他無法跟紫嫣在一起,也不會毀了紫嫣的名聲。

陪同皇上走進客房,春菊不識皇上,給慕容軒行過禮,便愣愣地望著皇上。

慕容軒忙道:“還不快參見皇上。”

春菊這才慌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拜倒:“奴婢參見皇上,奴婢……”

“平身吧,不知者不罪。”皇上探頭往床帳處瞧了瞧,問道:“太子妃怎麽樣了?”

“回皇上,還沒有醒。”春菊起身後,猶有些戰戰兢兢。她在宮裏時日不短,但是因為是在東宮當值,因此也沒有機會見到皇上。此番驟然見到,隻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當下忙恭恭敬敬地回道。然後便垂首站立一旁,眼觀鼻口觀心地站在那裏。

“行了,都退下吧。朕有些話想對太子妃說。”皇上揮了揮手道。

慕容軒點了點頭,和春菊一起出了門。

春菊忍不住問道:“皇上怎麽來了?”

慕容軒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宛如有一座大山壓在他的心頭,讓他連動一下眉頭也是蝕骨的痛。

春菊見他這樣,也知道從慕容軒這裏問不出什麽,便識趣地站到了一旁。

房間裏,皇上在秦紫嫣的床榻上坐下,眼眸裏是掩不住的柔情在流轉。他靜靜地看著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初次見到她的場景。想不到彈指一瞬間,她已然沒入黃土,而她的女兒卻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容顏。看著她,恍惚間,就仿佛她就是她……

皇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朝秦紫嫣伸了過去……

忽然,秦紫嫣睜開了眼睛。

皇上的手頓時如觸電般收了回來,臉上的苦笑禁不住更深,伊人早逝,放不下的是他的心。

“皇上……”秦紫嫣茫然地掃視了眼周圍,視線轉移到皇上身上的時候,忙坐起身叫道。

皇上含笑道:“你身子不好,躺著罷,朕有些話想跟你說。”

“紫嫣身體不好,讓皇上勞心了。”雖然在這深宮裏,跟皇上見麵的機會很少,但是秦紫嫣卻始終都記得皇上對自己的好。

皇上笑道:“身體不好,就要多多調理。你這孩子,跟你娘親一樣,都有顆九轉玲瓏心。須知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也該收收你那多愁善感的性子了。”

“皇上教誨的是。”秦紫嫣忙點頭,但是聽到皇上提及他娘親的口吻十分熟絡,不由訝然追問道:“皇上認識我娘親?”

“嗯。”皇上點了點頭,看著秦紫嫣的眼睛滿是憐愛,“紫嫣,你有沒有懷疑過你的身世?”

秦紫嫣聽皇上這般說,隻當皇上已經知道自己不是相府庶女的事實,當下也不隱瞞,大大方方地承認道:“皇上,紫嫣的確不是相府庶女,紫嫣是言官夏書杭的女兒。當時夏家慘遭滅門之禍,唯獨爺爺跟我活了下來。爺爺曾救過丞相一命,於是丞相收留了我們。至於後來冒充相府庶女,全是機緣巧合。丞相跟紫嫣都並沒有蓄意欺騙皇上的意思,還請皇上明鑒。”

“嗯,你能誠實的將這些告訴朕,的確很難得。”皇上原本還以為秦紫嫣要裝聾作啞,卻不料她竟然將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和盤托出,心裏對秦紫嫣的好感愈發深厚。但是想到接下來要告訴她的這些,是要顛覆她的過去,又恐她精神上受不了,於是便沉默了下來。

秦紫嫣聰慧,見皇上沉默,便主動道:“皇上不必有什麽顧忌,想說什麽便說,紫嫣絕不會承受不住。”

“好孩子。”皇上讚許地看了眼秦紫嫣,沉聲道:“既然你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那麽朕便也不繞彎子了。孩子,其實你並不是夏書杭的女兒,你是前朝已故太尉之女,你的名字叫做顧杏藍。”

“紫嫣,隻要你願意,朕可以立即恢複你太尉之女的身份,讓你重新做回顧杏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