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放心吧,對兒臣來說,母後始終都是最重要的人。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慕容軒鄭重地道。
皇後娘娘眼中點點星光閃動,追問道:“即便將來母後傷害了你所愛的人,你也不會怨母後嗎?”
皇後娘娘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慕容軒,她多麽希望慕容軒能夠點頭說是啊。她從年輕貌美的少女,在這深宮裏一步步地熬到今天,美人遲暮,恩寵不再,膝下無子,哪一樁對她來說都是莫大的打擊。她把所有希望都傾注在慕容軒身上,這個在出生時就失去親身母親的孩子身上。她將他視若己出地寵愛,不是沒有目的沒有私心的,她想要的便是在這動**不安的後宮中為自己尋找一個靠山,一個不會倒不會跑的靠山。
然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性,在孩提的時候固然容易掌控,但一旦成長便會生出強而有力的翅膀,皇後娘娘惶恐地發現這個她自以為牢固的靠山,其實也是會跑,甚至可能會倒的。
“軒兒,你不會怨母後的是嗎?”皇後娘娘重複著問道。
慕容軒遲疑了會,但僅僅隻是一會,他便看著皇後娘娘的眼睛,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道:“如果母後像軒兒愛您一樣疼愛軒兒的話,那麽就絕對不會去傷害軒兒深愛的人。母後,軒兒說得對嗎?”
問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慕容軒將身體微微前傾,雙眼平靜地注視著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在慕容軒平靜的眼眸當中,分明看見裏麵翻滾著滔天的巨浪,她心中已然明白秦紫嫣對於慕容軒來說的重要性。但是,她還是不甘心。她辛辛苦苦地將慕容軒扶持到今天,不是為了讓慕容軒守護秦紫嫣的。且不說秦紫嫣如今與她勢不兩立,即便是她的身世,也是她所不能允許的。
雖然太尉那邊依然將消息扣押著不願告訴她,但是秦紫嫣那張千嬌百媚的臉,卻跟她記憶中的故人完全吻合。那麽相像的一張臉,以至於她在紅梅宴上第一次看見,還以為是故人來臨。有著有這樣一張臉的人,她無論如何也容不得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平步青雲。
她可是恨極了那張臉,恨極了呀!
“軒兒,你必須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生在皇城,身為皇子,你身上有著你所必須肩負起的責任與義務,絕不能沉湎於兒女私情當中。等到他日你成為人上人之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況一個女子呢。”皇後娘娘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道,盡管她不知道這些話,慕容軒是否還能聽得進去,可是她卻還是忍不住要說。
“不是什麽都會停留在原地等待,有些東西錯過便是錯過了,即便日後割半壁江山,也不見得能換來當初的那份心動。母後,您在這紅牆高瓦之下過了這麽多年,這當中的辛酸苦楚您是比誰都清楚的。兒臣隻想活在當下,隨心所欲,沒有遺憾。”慕容軒輕聲道。
皇後娘娘勃然大怒,伸出手緊緊抓住慕容軒的雙肩,提高聲音道:“不,軒兒你不能有這樣的想法。隻要本宮在一日,便不能容許你有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你是本宮的軒兒,你必須要上進要為自己掙一個好前程!”
皇後娘娘的心思,慕容軒都懂得,但是他已經長大,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希望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而不是成為皇後娘娘手中的一枚棋子。因此,他冷靜地朝皇後娘娘微笑,認真地道:“母後,怎樣才算是好前程呢?對於軒兒來說,好前程就是擁著所愛的人過著愜意的生活。”
慕容軒輕輕拉下皇後娘娘放在自己肩頭的手,重新站到皇後娘娘身後,替皇後娘娘揉捏著雙肩,淡淡的笑道:“母後您如今貴為一國之母,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可是您就當真是快樂的嗎?”
快樂?
皇後娘娘的眼中蒙上一層水汽,快樂這兩個字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於陌生,從她踏入宮裏開始,她的人生就與快樂絕緣了。陰謀詭計,成了她世界裏的主打,她一直處在被人陷害與陷害別人當中。但是,她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因為她清楚地明白,正因為自己當初足夠清醒,才有幸能活到今日。相比性命來說,那點快樂又算得上什麽呢?
“軒兒,你退下吧。母後跟你說的話,你再好好思量一下,母後是絕不會陷害你的。”皇後娘娘被慕容軒方才的話勾動了內心,此刻情緒低落,什麽話也不想再說。
“那兒臣告退了,母後就在這裏好好休息一會再回宮吧。”慕容軒恭敬地行禮告退。
菱月見慕容軒出來,笑道:“三皇子怎麽出來了呀,皇後娘娘呢?”
“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辦完,所以就先出來了。”慕容軒臉上浮起一抹憂色,看了眼屋內道:“皇後娘娘她心情不是很好,就有勞菱月姑姑多多費心了。”
“三皇子這話就有些折殺奴婢了,伺候好皇後娘娘,這是奴婢的本職,焉有費心之說。隻不過……”菱月話語頓了頓,繼而有些小心翼翼地道:“皇後娘娘的心,多半都放在您身上,您要是真想讓皇後娘娘心情好,就多來看看她,多聽聽她說的話。”
“我知道了。”慕容軒點了點頭,大踏步離開。
菱月也知道慕容軒的性格,*不羈,有自己的主見。皇後娘娘的話,他都不見得能言聽計從,更何況她一個宮女呢。但是,身為皇後娘娘的貼身宮女,有些話即便知道了說了沒有用處卻也還是必須得說,有些事情明知是錯的卻也仍然要繼續錯下去。
說到底,宮中的人,又有幾個人是真正地為了自己而活著的。
從來都是身不由己的。
“皇後娘娘……”菱月看了眼閉目不知道想些什麽的皇後娘娘,輕聲叫道。
皇後娘娘沒有睜開眼睛,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問道:“三皇子走了嗎?”
“是的,三皇子走之前還特地交代奴婢說您心情不好,讓奴婢想個法子讓您開心。皇後娘娘,三皇子對您的這份孝心可真是難得。”菱月知道皇後娘娘喜歡聽這些話,這些年來,皇後娘娘就是憑借著慕容軒對自己的那份孝心才如此喜愛慕容軒。
“有孝心又如何,隻怕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罷了,不說他了。”皇後娘娘輕輕睜開眼睛,沉聲問道:“那個小宮女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菱月頓時就有些惶恐慌張起來,忙跪下請罪道:“對不起,奴婢方才隻顧著……”
話還沒說完,就被皇後娘娘毫不留情麵地打斷,冷笑道:“菱月你以為自己是九尾狐還是有九條命的貓呢?”
“奴婢這就去辦,奴婢發誓以後絕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還請皇後娘娘寬恕奴婢這一次,再給奴婢一個機會。”菱月一邊磕頭一邊乞求道。
皇後娘娘不耐煩地抬起手撫上自己的額頭,沉聲道:“既然已經知錯,就快點去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吧。”
“謝謝皇後娘娘,謝謝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看著道完謝一臉欣喜之色的菱月跑出了門,隻覺得自己端坐在這座位上,就好像是一尊佛般。這到底不是她自己的坤寧宮,她待著總覺得心裏不舒坦。今天本來是預備過來看一場好戲的,結果沒想到卻是什麽都沒有看到。眼下再待在這裏也是無趣,倒不如回自己的宮裏好生休息番。這般想著,皇後娘娘便起身往外走去。
慕容軒並沒有什麽事情要去處理,那些不過是說給菱月聽的托辭罷了。此刻他正在客房裏,搬了張小凳子,就坐在秦紫嫣的床前,認真地看著她。看她宛如凝脂般的雪肌,看她宛如新月上弦的柳葉眉,看她秀美的瓊脂鼻子、不點自紅的櫻唇……怎麽看,怎麽看,都是那麽地好看耐看,怎麽看都不會厭煩。
慕容軒不由傻笑起來,方才跟皇後娘娘的一番對話所產生的負麵情緒跟跟著統統消散。她,總是擁有這般神奇的魔力,仿佛是觀音菩薩瓶中的淨水般,消除他心中一切的汙垢。
他看著她,雖然她已經睡著,不知道自己在看著她,但是他心中依然覺得歡喜。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的確隻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不管別人是否接受自己的喜歡,是否值得自己喜歡,是否會有長久的相守。一切,都統統可以不去計較。哪怕是將一世都拿來做賭注也全然沒有遺憾。
春菊靜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倒了一杯茶遞給慕容軒,卻靜悄悄地不發一言。待慕容軒察覺到的時候,也隻是微微一笑。慕容軒看了眼還在熟睡的秦紫嫣,知道春菊心中顧慮著什麽,想著這個宮女對秦紫嫣這般用心,頓時覺得春菊變得麵目可親起來。仰首將杯中茶喝盡,壓低聲音道:“你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守著你家主子,好生伺候著。”
“多謝三皇子。”春菊將慕容軒送到門外,輕聲笑道。
“哦,你謝我?我把你家主子從東宮帶到一個小小的軒義殿來,你不惱怒於我還謝我?”慕容軒有些驚訝地笑道。
春菊點了點頭道:“事急從權,當時在那樣的情景下,您也不過是在順應自己的內心,為了太子妃考慮好那樣做的。雖然的確衝動了些,但是對於太子跟太子妃,兩個深陷誤會當中的人來說,暫時分開一段時間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慕容軒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待他回到大廳時,早已是人去樓空,皇後娘娘跟菱月都不在了。慕容軒一個人坐在靠椅上,倒了一杯有些涼的茶,小口小口地喝著,思緒卻不知道神遊到了何方。隻知道一切都是那麽地亂,統統都亂了套。所有原本預定好的一切,到最後全部都偏離了軌道。
忍不住想要大喊大叫一番,但是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時才發現自己的浮躁有多不應該。
這個時候,他怎麽能夠浮躁呢?
浮躁豈不就是在授人以柄,讓別人都將他對秦紫嫣那點見不得光的心思都公之於眾。他不害怕流言蜚語,他隻怕這些會傷害到她。
皇上的意思是絕不會成全他跟秦紫嫣,而秦紫嫣自己本身也是有一副寧死不嫁自己的心態。慕容軒覺得自己能努力的都努力,能爭取的都爭取了,凡是為了心中所愛能做的一切,他差不多都做齊了。再得不到,便不是他本身的錯,而是輪回的錯。
今生的相遇,原本就是一個錯誤。但願來世,能夠不相負。
他對她的情意與癡纏,或許都隻能等到來世求得一個完美了。
當天晚上,皇上果然帶著華妃親自前來軒義殿迎接秦紫嫣。秦紫嫣的真實身份,皇上除了告訴慕容軒與秦紫嫣本人之外,並沒有再跟任何人提起過。跟華妃,也隻是說秦紫嫣跟慕容墨兩人小孩子鬧著玩,這會正鬥氣,讓秦紫嫣暫時在她宮裏過一段時間。華妃性子溫婉,見宮中能夠多個玩伴,自然是歡喜地應承下來了。
紫嫣正坐在**把玩著自己衣擺上係著的同心結,看見皇上跟一個衣著華麗麵容清妍的女子走來,急忙取過搭在床頭的大衣披在肩頭,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跪安。皇上眉頭一皺,華妃忙上前將秦紫嫣扶住,笑道:“太子妃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隨意些便好。”
“這是華妃。”皇上知道秦紫嫣不認識華妃,因此便笑著介紹道。
秦紫嫣看向華妃,笑得眉眼柔和,“參見華妃。”
“皇上一直在本宮跟前誇讚太子妃是個多麽聰慧可心的孩子,本宮原本還存了幾分不信的心理,今日一見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兒。”華妃探手摸了摸秦紫嫣的額頭,咯咯笑道:“瞧瞧,這額頭上都沁出了汗,想來剛才在被窩裏捂太久了吧。讓宮女服侍著你起床,回本宮那裏陪本宮嘮嗑嘮嗑幾句吧。”
“多謝華妃讚譽。”秦紫嫣低眉斂目而笑,神情淡然道:“請皇上跟華妃先移步大廳坐會吧,紫嫣馬上換裝過去。”
雖然華妃表現得完全沒有任何攻擊力,但是秦紫嫣心中對她依然是不全信的。因此,跟她說話的語氣自然也是不溫不火的。待皇上跟華妃都退下後,秦紫嫣喚了春菊進來,吩咐道:“快為我更衣盤發,皇上跟華妃都還在大廳等候,所以你便挑易盤的款式給我盤發吧,別讓皇上與華妃等太久了才是。”
“太子妃,在去華妃宮裏之前,要不讓奴婢回去跟太子也說一聲?”春菊低低地問道。
秦紫嫣臉上的笑容立馬凝固,冷聲道:“回去跟他說做什麽,有什麽好說的呢,宮裏才多大,他若是有心還愁得不到這個消息嗎?若是沒心,即便你眼巴巴地跑回去跟他說又能有什麽用處呢,橫豎不過是在給人家增添點可笑的談資罷了。”
春菊手巧地替秦紫嫣將長發盤在腦後,用一支金石榴花發釵固定,再以滿天星小夾零星錯落地點綴在發髻上。又細心地替秦紫嫣將衣領整理好,略微補了下妝容,待確定一切都妥當這才陪著秦紫嫣來到大廳。
“紫嫣讓皇上與華妃久等了,還請皇上與華妃恕罪。”秦紫嫣一走過去便忙行禮道。
華妃知道皇上心中十分疼愛這個太子妃,因此忙雙手扶起秦紫嫣,笑道:“沒關係的,本宮剛才跟皇上正好在說著有趣的事呢,所以這等待一點也不像是等待。太子妃果然是個美人兒呢,這隨意施了點脂粉,整個人看起來就豔若桃李了。”
“華妃才是風華絕代的美人兒,在您麵前,紫嫣也就勉強算得上姿色中等了。”不習慣被人這樣誇著,尤其還是當著皇上的麵,因此秦紫嫣不由也誇起華妃。隨著這聲誇,抬起頭來細細打量了眼華妃,果然是個極美的女子,眉目之間沒有皇後娘娘的那份淩厲,更多的是份淡泊的氣質。看起來,倒不像是會與人為惡的女子。心裏對她憑空冒出的那些戒備心,也不由鬆懈下來。
“你們相處得這麽融洽,朕十分欣慰。但是兩位都未免有過謙的嫌疑了,在朕的心目中,兩位都是美人兒,因此你們也就不必在這裏爭來爭去的了。”皇上輕聲笑道。
華妃則執起秦紫嫣的手,徑直往外走去,笑道:“天色已經黑了,太子妃這就跟本宮回去吧,趁著還沒入淩晨,本宮帶你在宮裏好好逛逛。隻不過本宮的宮裏別的東西還真的沒有,倒是有一個小小的果園,裏麵的果樹都是本宮親手種植的。”
“華妃您自己親手種了一個果園?”秦紫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華妃,這個看起來也有幾分柔弱的娘娘,當真會自己動手做這些事情嗎?
華妃知道秦紫嫣心中的疑惑,笑著道:“宮裏時日長,種種果樹打發下日子也是挺好的。”
“你們兩個呀,在朕跟前都跟沒嘴的葫蘆兒沒什麽兩樣。沒想到,兩個沒嘴的葫蘆兒湊到一塊去,倒瞬間就變成了喋喋不休的蟬了。不過看你們相處得這麽融洽,朕也算是放心了。華妃,太子妃就暫時交給你好好照顧了。”皇上溫和地笑道。
華妃點了點頭,衝皇上甜甜一笑道:“皇上日理萬機,還是先回乾清宮吧,臣妾一定會好生照顧紫嫣的。”
皇上將目光投向秦紫嫣。
秦紫嫣也忙笑著點了點頭道:“皇上放心去吧。”
華妃的桃花殿,果然是殿如其名,宮殿周圍到處都是桃花,這五月底了,按理來說桃花早已開盡了,然而華妃的桃花殿卻依然花開不敗,宛如三月天般。
華妃瞧出了秦紫嫣的疑惑,笑著解釋道:“皇上知道本宮喜愛桃花,於是特地派人尋了苗疆的桃樹,這桃花花期長,一開就能開到八九月份去。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不過看著喜歡,桃花顏色粉嫩花香清淡,本宮感覺枯燥的日子也好打發了。”
秦紫嫣笑道:“皇上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皇上的確是重情重義。”華妃眼裏有落寞一閃而過。皇上重情重義又如何呢,他有後宮佳麗三千人,又如何能做到統籌兼顧呢,能給的,也不過是這些了。但她也知道,這些是無法更改的。因此,隻難過了一下,便恢複了笑顏,拉著秦紫嫣的手進入內室,笑道:“這間房間從前是麗妃住的,後來麗妃搬到水華殿去了,這裏也就沒人住了。本宮帶你進去瞧瞧吧,若是不喜歡,本宮再另外給你找間。”
“多謝華妃了。”秦紫嫣推開房間門一看,裏麵的裝飾倒也雅致,推開那扇窗戶,恰好就能看見桃花紛飛的景色,當下就點了點頭道:“我覺得這裏挺好的。”
“嗯,那就暫時先住在這裏吧。本宮讓小桃去給你備一些日用品,你再看看若是缺什麽的,都盡管跟本宮說。”華妃笑著看向秦紫嫣道:“其實本宮隻比你大了兩歲而已,你若是不嫌棄,也不必稱我華妃,喚一聲姐姐便好。”
“華妃娘娘說笑了,這位份擺在那裏,紫嫣哪裏敢僭越呢。”秦紫嫣見華妃佇立在那裏,臉上有微微的尷尬,這才察覺自己言語的確過於冷漠,當下有些歉意地看向華妃道:“我這幾天身體不是很舒服,所以人也懶懶的,都不想說話。”
華妃關心地追問道:“可瞧過太醫了,若是沒有,本宮現在就著人去給你請太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