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耳環是從前她尚未嫁到東宮,還在相府做三小姐時,在京城裏一家珠寶店看中的。那段時日,恰好丞相夫婦帶著秦如鳳去老家省親,秦時月便陪著她將京城都差不多逛遍了。
彼時,她雖然名為相府三小姐,然而在財政上卻經常都是赤字當頭。因此,看中了那對耳環,卻也無力購買。巧的是,在看中那對珠寶時,秦時月身上的錢也差不多都花完了,餘下的錢根本就不足以支付。
於是,那對耳環便成為她當年的小小心願。
隻不過,卻一直被擱淺在岸上,不曾被成全過。
而今日,卻在時過境遷的幾年後的今日,竟然讓她又看到了這對耳環。
她的心裏,頓時百感交集起來。
因為,這對耳環的款式花樣早已消失於市麵。秦時月必定是在那時就已經偷偷買下了,隻不過因為種種原因而沒有送給她罷了。
既然當年都沒有送出手,又何必還在今日拿出來呢。有些東西,錯過了便是錯過了,經年日久之後再遇見,也是全然不一樣的心情了。又何必再拿出來勾動對往事的回憶呢,又有何意義呢?
秦紫嫣將荷包扣好,一把塞到春菊手裏,冷聲道:“將這個拿去還給他,就說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早就不喜歡了。”
“可是……”春菊想起秦時月將這個荷包遞給自己時,目光裏深切的哀傷,腳下的步子便邁不開來了。她看著秦紫嫣有些不悅的臉,囁嚅著道:“即便是不喜歡了,可是畢竟是大公子的一番心意,倘若您就這樣退回去,豈不是傷人心。”
“留下未嚐不傷人心,我讓你退還你便退還吧。擱我這裏,也始終都是一件鬧心的事情。”秦紫嫣淡淡地道。
春菊見秦紫嫣態度這般堅決,知道自己再怎麽說她也是不會收下,隻好行禮告退。出了桃花殿,不承想秦時月竟然還沒有離開,在桃花殿外的涼亭裏。春菊忙快步走了上去,笑著叫了聲大公子。
“她收下了嗎?”秦時月轉身,朝春菊淡然笑道。
春菊迎上他期待的目光,頓時就失語了。
“她有沒有說什麽?”秦時月追問道。
“太子妃她……”春菊頓了頓,隨即笑道:“太子妃說很感謝大公子能夠把她的願望放在心裏這麽多年。”
“那就好,那就好。”秦時月低聲笑道。
這對耳環,他一直隨身帶著,這一帶就是三年,他原本也是以為再也沒有機會將這對耳環交到她手中,可是今日裏看見春菊,卻還是沒有忍住,將當年的一片情懷鄭重交托了出來。這個舉動之於他來說,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
春菊帶去的,又豈止隻是一對耳環呢。
此番見秦紫嫣收下了,秦時月隻覺得自己就像喝了花蜜一樣,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起來。他眉目之間有如攏了一座翠峰,看著春菊微微一笑道:“謝謝你了。”
那樣柔和的笑意,輕易就撞開了春菊不設防的心裏。春菊臉上激起一抹紅暈,搖頭道:“不用謝奴婢,奴婢隻是幫您傳了個話而已。”
“若是沒有你這個傳話人,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呢,所以還是要謝謝你的。”秦時月是打心眼地感激著春菊,因此在視線掃到春菊頭上帶有落花時,他不由自主便上前一步,伸出手替春菊拂去。
他這個由心而發的舉動,讓春菊的一顆心猶如小鹿亂撞般。當下紅著臉小聲道:“謝謝公子。”然後快速退下,幾乎是一路飛奔著跑進了桃花殿。
秦紫嫣和華妃剛好從桃花林當中出來,看見春菊這般歡喜的模樣俱是一愣。
華妃笑了笑道:“都說主仆是一樣的習性,瞧瞧你這宮女,也跟你一樣呢。這心情好,臉上都像開了一朵花一樣。”
秦紫嫣心中雖然有些納悶春菊的好心情是為了何事,但是當著華妃的麵,卻還是平靜地笑道:“娘娘也同樣是至情至性之人。”
“這至情至性四個字,本宮可就有些當不起了。之所以跟你相聊甚歡,那也完全隻能說是有緣,你還就是對上了本宮的眼。好了,剛才逛了這麽久,又累你跳舞給本宮看,現在回房去歇會吧。”華妃伸手輕輕拍了拍秦紫嫣的肩膀,笑道:“本宮這桃花殿,終究是困不住你的。皇上應該很快就會讓太子來接你回宮了,你便將心都放在肚子裏吧,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好休息。”
“那紫嫣就先告退了。”雖然跟華妃情同姐妹,但畢竟身份擺在那裏,因此秦紫嫣還是恭恭敬敬地行禮過後放轉身。
春菊此時也已經將滿臉的笑意收下,跟在秦紫嫣的身後。
“東西還給他了嗎?”秦紫嫣輕聲問道。
其實,當春菊的身影消失在秦紫嫣的視線當中時,她就已經有一些後悔了。這樣做,是否太傷人心了?不管怎麽說,秦時月也是她在相府時唯一的*,他明裏暗裏幫了自己多少回,她並沒有忘記過。
春菊當然不知道秦紫嫣心裏千回百轉的心思,於是便道:“東西已經還給大公子了。”
“那,他說了什麽嗎?”秦紫嫣追問道。
春菊想起方才自己去找秦時月時,秦時月所問的話跟秦紫嫣竟然相差無二,心中不由苦笑起來。其實在感情上,春菊要偏向秦時月更多點。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跟他是絕無可能的。因此,便時常在心裏靜默地企盼著,希望秦時月跟秦紫嫣能夠在一起。
可事實上,秦紫嫣如今身為太子妃。
她跟秦時月,是比春菊跟秦時月要更為無望的。
但,不管是秦紫嫣跟秦時月,還是秦時月跟春菊。統統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徒惹傷悲罷了。
春菊咬了咬唇,輕聲道:“大公子說他能明白。”
秦紫嫣怔了怔,隨即笑著點了點頭道:“他能明白就好。春菊,走,我們回房去吧。”
“太子妃,我們什麽時候回東宮呀?”春菊想著回到東宮,看不見秦時月,或許也就不會這般心疼他。因為心疼,從而縱容著自己的內心而做出許多不理智的事情。
秦紫嫣皺了皺眉,什麽時候回東宮,這個問題好像不是她所能決定的。耳畔又回想起華妃的勸告,秦紫嫣索性將心一橫,大步往前走,留下毫不在乎的話語,“急什麽呢,這桃花殿住得這麽舒適自在,何必巴巴地回到那裏去呢。”
春菊便不再說話了,陪著秦紫嫣進入房間,然後去後廚拿參湯。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寧。明明沒有去想什麽,可是秦時月的臉,卻還是不停地在腦海裏晃**,不停地晃啊晃啊,就像是在**秋千一樣。
春菊發覺自己的那顆小心髒,也仿佛變成了田地裏的豆莢,不安地生長著,隻等陽光照射到身上便劈啪地炸開來。
也真是念著什麽便遇到什麽。
春菊端著一盞滾燙的參湯,埋著頭快速行走時,居然會不期然撞見秦時月。
“大公子……”春菊輕聲叫道,臉又微微紅了起來。好在不是很明顯,除了春菊自己能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燙從而愈發不好意思起來,旁的倒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因此秦時月也沒有在意春菊的尷尬,而是點了點頭淡笑道:“太子妃這會已經睡了嗎?”
春菊點頭道:“太子妃方才跟華妃娘娘兩人遊玩了許久,這會恐怕是累了,已經在榻上躺下了。”
秦時月笑道:“太子妃就要賴你照顧了。”
“照顧太子妃是奴婢的本職,奴婢一定會盡心盡力的。”春菊快速回道。
秦時月看著春菊,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隨即道:“我還有事,就不跟你多說了。”
“嗯,大公子慢走。”春菊也忙轉過身,可是走了沒到兩步,卻又還是忍不住再次偷偷回了下頭。秦時月身形頎長而高大,眼下正好走在樟樹底下,大片大片的陽光透過枝椏間的縫隙灑在他頭上,為他整個人都踱上了一層金光,看起來就仿佛是天神般俊美而高貴。春菊臉如火燒,忙將頭轉了回來,心裏感慨萬千愁思百結。
如秦時月這樣卓爾不非高高在上的人,她這樣的身份,是注定了一輩子都以仰望的姿態悄然靜觀的。把自己當做一簇梔子花,匍匐在地上生長著,翹首以盼著,隻等著他經過時,能染上自己贈予的芬芳。
即便這芬芳不能長久,可卻也是她最大的幸福。
懷著這樣美好心思的春菊在回到秦紫嫣房間時,依然沒有很好地將自己的好心情掩飾。
“太子妃,來,喝參湯吧,還是熱得呢。”春菊將參湯雙手奉上笑道。
秦紫嫣伸手接過,視線不經意掃過春菊的臉,不由有些訝然,按理來說,自己與她一起被驅逐出東宮,如今寄居在這桃花殿裏。她不著急,卻也不應該如此笑逐顏開呀。難道說,她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不成?
春菊陪著秦紫嫣走到今天,秦紫嫣對她其實已經是十分地信任。隻不過春菊這幾日實在過於反常,所以秦紫嫣心中才會有所疑惑,但是因為這份信任,於是話到了唇邊,卻還是生生壓了下去。
秦紫嫣沒有想到的是,正因為她沒有過多地追問,沒有及早將某些已經偏離軌道的情緒掐滅,這才導致了後來事態完全朝著她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
皇上親自去了東宮。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都住在她心中,他從未忘卻過半分。錯過了她,沒有好好保護她,無論如何也要守護好她的女兒。
皇上並沒有讓任何人通報,而是徑直推門進了書房。一眼望過去,慕容墨正端坐在書桌前,拿著厚厚的一本書在看。皇上徑直走到慕容墨身後,將書抽出,看著慕容墨輕笑道:“墨兒果然用功。”
“父皇……”聽見皇上的聲音,慕容墨渾身都是一震,忙跪下去行禮道。
“起來吧,這裏就你跟父皇兩人,何必行這麽大的禮呢?”皇上看了眼慕容墨,頗有深意地道:“難道說是因為父皇突兀地闖進來,嚇了你一跳,所以你才反應這麽大。”
“回父皇,兒臣方才正在想著如何優化官員,做到人員少而精。當中有一些問題遲遲沒有想到解決的辦法,所以才找了好些書籍來看,希望能借鑒先人的經驗,想出更好的辦法來。”慕容墨忙道。
皇上笑意越發深厚,“那你可找到了什麽法子,說來給父皇聽聽。”
慕容墨搖了搖頭道:“官員一直都是用繁瑣的階級來進行互相牽製約束,驟然精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兒臣還沒有找到可行的方法。”
“既然沒有找到暫時先放下吧,父皇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把國家交給你朕很放心。但是,墨兒,做人須得有情有義,太子妃眼下暫時住在華妃的桃花殿,你去接她回來吧。”皇上看著慕容墨的眼睛,溫和地道。
慕容墨沒有想到皇上也會這樣關心秦紫嫣,當下不由一愣,麵色有些尷尬,過了片刻放低聲道:“父皇,這是我跟紫嫣的事,您可以不插手,讓我們自己去解決嗎?”
“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父皇一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什麽時候管過你們呢。但是,墨兒你這次確實做得太過了,紫嫣她怎麽說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將來你即位,她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後娘娘。而眼下你卻跟她置氣,讓她到別宮居住,這倘若傳開,你豈不是要斯文掃地,而紫嫣又將如何被眾人議論?”皇上看著慕容墨語重心長地道。
慕容墨低下頭去,低聲道:“父皇,兒臣跟紫嫣之間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她現在在桃花殿過得也挺好,那就暫時先住在那裏吧。等她玩夠了,自然也就會回來了。”
“混賬,你這是什麽話!”皇上沒想到慕容墨會這樣說,當下氣得臉色都漲紅起來,龍袍一揮冷聲道:“紫嫣,你必須親自去將她接回來。有什麽誤會,小兩口把門關上好好說清楚,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夠解決的。父皇對你向來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讓父皇失望才是。”
“父皇……”慕容墨正在遲疑間,到底要不要把慕容軒對秦紫嫣的感情說出來,可是皇上卻已經大步往外走去,顯然已經是在生氣無疑。
皇上的性格慕容墨是清楚的,如方才所說,皇上對於皇子的私生活從不加幹涉。但今日卻破天荒地主動來找自己說,就證明皇上對此事當真是十分看重的。有了皇上出麵,縱然慕容墨內心有千萬個不甘願,卻也不得不放低姿態,主動去跟秦紫嫣求和了。畢竟眼下他還隻是一個太子,錦繡江山還沒有揣入懷裏,跟皇上是絕不可以翻臉的。
隻是,這樣子不甘不願地去求和,兩人之間的芥蒂當真也能消除嗎?
慕容墨返回到書桌前看了了會書,卻是怎麽看都看不進去了。其實皇上來的那會,慕容墨也正好在出神。否則的話,又何至於在皇上走到自己身邊搶走了手中的書才察覺到呢。慕容墨心裏,始終也是牽掛著秦紫嫣的。
隻是,他有他的高傲,她也有她的高傲。
誰都不願意去低頭,誰都等著對方來妥協。
“孫福。”慕容墨放下手中的書,朝門外喚道。
因為慕容墨最近情緒起伏大,擔心那些奴才伺候不好,因此孫福差不多都是全天在慕容墨身邊候著,隨時待命。此刻聽見慕容墨喚自己,忙推開門站在門口處問道:“太子有什麽吩咐嗎?”
慕容墨沉默了半響,這才揮了揮手道:“你去準備下禮品,跟我去桃花殿迎接太子妃回宮。”
“好的,奴才馬上就去。”孫福聽慕容墨說要去接秦紫嫣回宮,頓時樂嗬嗬地答應了,步子邁得極快地去準備了。
而慕容墨,卻是一臉的難色。他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去接秦紫嫣,秦紫嫣會以何種姿態麵對自己。
孫福這次的確是神速,慕容墨在書房裏仍然在為見到秦紫嫣該說點什麽而糾結時,孫福就已經帶著人捧著禮品在門外候著了。
“太子,禮品和轎子都已經備好了,我們這就出發吧。”慕容墨站在門口,笑容滿麵地道。
慕容墨壓下心中恨不得能夠將孫福的笑臉打扁的衝動,沉吟道:“急什麽,等我喝完這杯參茶再走。”
“您在轎子上也是可以喝參茶的。”孫福很自然地接口道。
說完以後,迎上慕容墨瞪向自己的雙眼,這才忙不迭地低下頭去,卻還是忍不住道:“早一刻去,便可以早一刻回宮。更何況,這不正是您心中所想著所掛念著的嗎?”
慕容墨不再言語,端起桌上的參茶一仰而盡,大步走出房間。
不管什麽事情,都遲早是要去麵對的。
眼看著慕容墨上了轎子,孫福這才直起身來,抬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方才的話已然是僭越了,若非情不得已,他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看著太子跟太子妃兩人鬧騰成這樣,孫福覺得自己這個局外人都著急起來了。明明就是心中都有著彼此,為什麽卻不能夠好好相處呢。
桃花殿,華妃正在跟著秦紫嫣描花樣,想著做一個靠枕。春菊不僅梳頭作妝的手法高超,針法更是精妙。因此,華妃便讓秦紫嫣叫春菊給自己繡抱枕。此刻三個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熱鬧,突然門外有宮女抬高聲音道:“華妃娘娘,太子求見。”
秦紫嫣頓時渾身一震。
華妃抬眼,笑著看向秦紫嫣道:“瞧瞧,你心中掛念的那個人終於忍不住了呢。”
秦紫嫣麵上依然隻是淡淡的笑容,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喜悅,但是內心卻著實歡喜不已。
女人都是這樣,在愛情當中,總是不願意放低姿態,總是等著對方先放下姿態。唯有這樣,才能證明對方是愛著自己的。
隻是,這樣僵持,讓大家都累。
“要見他嗎?”華妃眉尖一挑,故意打趣道:“你若是還在生他的氣,不願意見他的話,那麽本宮這就讓人將他打發走了便好。”
“既然來了,打發走怎麽都說不過去。”秦紫嫣在華妃調侃的眼神當中,不由臉色微紅,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春菊也忙跟上,隻是春菊發覺自己心裏並沒有過多的歡喜。相反,秦時月那張哀傷的麵容浮上她的心頭。
秦紫嫣走到殿外,看見慕容墨一身玄色衣裳,麵若冠玉,站在那裏,便是一道天然的風景。明明才幾日不見,可是看著他,卻仿佛覺得已經闊別了多年。
“我是來接你回宮的。”慕容墨淡淡地道。他在壓抑克製自己的感情,即便他知道自己內心也是期盼著秦紫嫣能夠回宮,但是在言語與表情上,他卻執意不認輸。
秦紫嫣見他這般,心中失落無比,卻還是隱忍著笑道:“你稍等會,我去跟華妃娘娘道個別。”
轉身那刻,仿佛擔心慕容墨會沒有耐心等下去,又忍不住回頭補充道:“放心吧,很快就回來了。”
慕容墨點了點頭,給了秦紫嫣一個近乎奢侈的笑容。
春菊見秦紫嫣在慕容墨跟前這般委曲求全,心中不由憤憤不平起來。暗道秦紫嫣不懂得珍惜,大公子那樣好的人,溫潤如玉,寵她如寶。她為什麽偏偏不要,偏偏要在太子這裏這麽傷心痛苦呢?
春菊咬了咬牙,心中已然有了另外一個打算。
她要幫秦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