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墨見掌櫃的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登時有些失笑,但還是忍著一字一句地道:“總而言之,我今晚還就要宿在你家。”
掌櫃的麵露難色,他雖然猜不透眼前人的身份,但是透過他的言行舉止卻也知道絕對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兩人正互相僵持不下之際,那個在旁看著也跟著著幹急的店小二忙湊到掌櫃的耳邊,壓低聲音道:“小的瞧著那公子已經整整一天都沒有回來了,興許今天晚上也不會回來了,不如就讓這位公子在這裏住一晚吧。”
慕容墨態度堅決,大有不住在這裏誓不罷休的神情。掌櫃的也沒轍,雖然知道店小二這個主意夠餿,可為今之計卻也不得不這般做。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公子這般執意,也是敝店的榮幸,樓上請吧。”
想了想,還是有些不甘心,掌櫃的壯著膽子道:“公子,敝店的確是被人包下了。倘若那位客官回來,鬧騰起來,出了什麽事情我可是不負責的。”
“掌櫃的放心吧。”慕容墨笑了笑,轉身拾梯而上。
掌櫃的搖搖頭,直歎氣,衝店小二道:“今天興許是沒看黃曆吧,你去將門關上,免得等下又來個我們惹不起的大人物。”
“嗯。”店小二應道。
掌櫃的揉了揉眉心,正想著待會要是那個將自己客棧包下的主回來了,自己該如何解釋,便看見店小二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一臉哭喪樣道:“掌櫃的,不好了,門口又來了個公子說要住店。”
“什麽,又來了個公子!”掌櫃的臉立馬變成了苦瓜臉,他折回身走到供奉著神靈的神堂前,連忙作了三個揖道:“財神爺啊,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不給您燒香了,您趕快讓門口那人走吧。一個小的就已經招待不起了,這要再來一個,小的這小店還不被人揭了瓦去啊!”
“掌櫃的,那人現在還在外麵呢,不依不饒地執意要住店呢。”方才跑出去看了的店小二,又慌忙跑了回來。
掌櫃的抬起手,重重地往自己頭上一拍,大有將命都豁出去的風範,大聲道:“走,出去看看!”
門口,站著一個看起來清秀的玉麵書生,他穿著一襲青色的衣衫,剪裁得體因此越發顯得俊朗。看見掌櫃的出來,他雙手抱拳,麵帶微笑道:“掌櫃的,我路經貴店,想宿一晚。”
掌櫃的一看眼前這個人說起話溫溫婉婉的,估摸著是個沒脾氣的人,當下打著哈哈笑道:“這位公子,前麵不遠處就是同福客棧,您去那邊吧。”
“哦,從來都隻有人往自己這裏招攬生意的,可沒把客人往別人那裏推的道理呢。掌櫃的這樣說,是看不起我,以為我會賴賬嗎?”
掌櫃的心道這都扯到哪裏哪裏去了,但是,他還是麵帶微笑平心靜氣地道:“這位公子誤會了,我們店今天被人包下了,不能再接客了。”
“被人包下了,被誰,難道是他?”這個清秀的書生模樣的男子,正是方才慕容墨在酒樓裏遇見的展梓文,他眉頭微蹙了會,然後展開笑顏如花道:“放心吧,剛進去將店包下的那位公子正是我相熟的,你去告訴他一聲,他必然會答應我入住的。”
掌櫃的見這些主居然都是不屈不饒的,一個比一個越挫越勇,已經幾近無淚了。耐著聲氣道:“不好意思,這位公子,方才進去的那個人不是將店包下來的人……”
話說到這裏,掌櫃的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大的耳刮子。
果然,耳邊已經傳來展梓文委屈的聲音,“掌櫃的,這你也太不公平了吧,憑什麽他可以住,我不可以呢?你是覺得我付不起房費,還是覺得我就長了一張活該被人踩落的臉呢?”
攤上這樣的事,這樣會說能頒的人,掌櫃的能有什麽辦法。除了妥協,能有什麽辦法。
無力地抬了抬手,低聲道:“你帶這位公子進去吧,既然兩人是相識,就安排他們兩人住一間吧。”
這樣,倘若那個包下自己店的公子回來,自己也好交代些不是。
可是掌櫃的如意算盤還沒有打完,便聽到展梓文的拒絕聲。
“不行,一人一間,相鄰的都沒有問題。但是,絕對不可以將我跟他安排在同一個房間。掌櫃的,我可告訴你了,我不是什麽變態,不好男風!”
掌櫃的額頭冷汗都冒了下來,點了點頭道:“去吧去吧,就依了這位公子吧。”
這回掌櫃的可不敢再大大方方地把門敞開了,而是將大門直接關上,待店小二下了樓來,便吩咐道:“你搬把凳子坐到門外去吧,哦……不,別坐到門外了,等下說不定又招了一堆人過來。你還是坐到旁邊那棵大樹底下吧,一來遮陽二來也方便看那個包下我們店的人有沒有來。”
“嗯,好呢。”店小二是跟著掌櫃的混飯吃的,掌櫃的話他自然是言聽計從的。
望了眼長長的樓梯,掌櫃的深歎了口氣。
這若是換做平常,這麽多人不住同福客棧,都死命地非要往他這個客棧擠,他一定高興死去。可現在……唉……
樓上,慕容墨此刻正躺在**,手裏拿著那個麵具翻來覆去地看著。忽然,傳來敲門聲。慕容墨隻當是掌櫃的,於是揚高聲音道:“我已經睡了。”
“睡了還能說話呀?”
敲門的人笑了起來,那聲音慕容墨覺得十分熟悉,愣了愣,展梓文的身影浮現在腦海。
慕容墨翻身下床,開了門一看,果然是展梓文,當下笑道:“掌櫃的不是說這客棧被人包下今天不接客了嗎,怎麽你卻又進來了?”
“難道我就不可以是那個將客棧包下來的人嗎?”展梓文一副大言不慚的樣子。
慕容墨自然是沒有那麽好騙的,他見展梓文大大方方地如在自己家般坐了下來,也抬步走到桌前,將方才在酒樓打包上來的酒菜放到他麵前,輕笑道:“喏,為了謝你之前的拔飯相助,我請你喝酒吃肉吧。”
原本以為展梓文長得這麽清秀斯文,必然是不會喝酒的人。但是事實再一次讓慕容墨的猜想落空,展梓文大笑道:“好啊,陪君醉笑三萬場,不訴離殤。”
“我隻怕你這小小身板,不過三場,就已經笑不出來了。”慕容墨看了眼展梓文,他的膚色那麽白,但是卻不同於秦紫嫣的蒼白,而是那種透著紅潤的健康白。想到自己居然在拿展梓文與秦紫嫣做比較,慕容墨不由搖了搖頭暗歎自己都在想些什麽去了。
可是嘴上,卻還是忍不住說道:“展公子,你皮膚真好呢,咋看之下,還真像是個小女子。”
展梓文豪爽大笑,伸手捶了捶自己胸口,一副豪氣衝天的樣子道:“來,喝酒!”
將碗中酒一仰而盡之後,展梓文得意地笑道:“慕公子是不是嫉妒我了?”
“嫉妒?我嫉妒你什麽?”慕容墨淡淡地笑道。對於展梓文誤將他的複姓當成單姓,他也並沒有去解釋。橫豎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將自己的身份暴露,隻不過不知為何,看著展梓文眼中那抹真誠,因而也不想對他撒謊。但此刻展梓文自己弄錯,其意義不一樣了,慕容墨自然是心內竊喜。
“嫉妒我膚色比你白,長得比你好,更招女人喜歡啊!”展梓文一碗酒下肚,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起來,雙眼閃閃發亮地盯著慕容墨的眼睛道:“你信不信,我們同時在大街上晃**一圈,喜歡我的女人絕對勝過你。”
慕容墨輕笑出聲,淡淡地道:“若是為了這個,那麽我承認我不如你。因為我跟展公子不是同一路人,招蜂引蝶這種事情,我沒有興趣去做。也奉勸展公子一句,玩弄感情對你沒有益處。”
“那你是什麽樣的人?”展梓文追問道。
慕容墨的腦海裏浮起秦紫嫣的臉,眼中的神色不由變得溫柔又傷感起來,苦笑道:“溺水三千,但願取一瓢印。”
“可這個可能嗎,如今放眼天下,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慕公子這些招數拿去騙騙純情的小女子便罷了,怎麽在男人堆裏也擺出這樣一副道義貿然的樣子!”展梓文又重新倒了一碗酒,頗有些嗤之以鼻道:“男人壞不可恨,可恨的是本來就壞卻還妄想得個專一的好名聲!”
“展公子!”慕容墨有些不悅,漆黑如墨的瞳仁從展梓文身上滑過,語氣冰冷地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展公子既然與在下意見相左如此嚴重,那麽再談下去也是沒有意義了。喝了這碗酒,還請展公子回自己房間去吧。”
展梓文仿佛沒看到慕容墨的不悅般,輕笑道:“急什麽呢,難得這麽有緣,一天遇見兩次,怎麽說也得把這壺酒喝完了再走吧。”
慕容墨是存了心不理他的,聽見他說話也全當沒有聽見,隻是埋頭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肉。他這樣一來,展梓文不幹了,將碗往桌上重重一方,教訓道:“慕公子,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慕容墨抬了抬眼,依然沉默不語。
展梓文見他沉默,聲音抬得越發高起來,“展公子,你……”
“你到底想怎樣?”慕容墨沉聲問道。無賴的人不是沒見過,但是這麽無賴不要臉的男人,倒還真是第一次見。
“我……”展梓文聲音小了下去,偷偷抬眼看著慕容墨道:“你生氣了呀,那我收回剛才說的話好吧。”
慕容墨見展梓文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模樣,也不由笑了起來,拿起酒壺給他倒了滿滿一壺酒,道:“行了,大男人的,一副娘娘腔像什麽樣!以後別再說那些話就是了,坐下吧。”
“謝謝呀!”展梓文原本是站著的,有幾分手足無措的意味。此刻見慕容墨這樣說,立馬一屁股坐下來,笑嘻嘻地用手拿起一大塊醬牛肉往嘴裏送,吃得嘴上一嘴的油光。
慕容墨有些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抽了抽,忙道:“你要喜歡吃的話,全給你吃好了。”
“真的?”展梓文一聽這話,喜出望外,半分推辭都沒有,將醬牛肉全部攬到自己跟前,吃得津津有味起來。
慕容墨小口小口地喝著酒,就著醬菜跟花生米,倒也覺得享受。
突然,一大塊醬牛肉被遞到嘴邊。
“來,嚐嚐嘛,很好吃的!”展梓文極力推薦道。
那塊醬牛肉離慕容墨的嘴那麽近那麽近,慕容墨張口剛想拒絕,肉就已經送到了嘴裏,無奈之下隻好咬了一口,肉質的確鮮美細膩。可是慕容墨這邊才剛咽下,那邊展梓文就已經開始大笑起來。
“你又怎麽了?”慕容墨看了眼奇奇怪怪的展梓文問道。
展梓文卻笑而不答,反而擺了擺手問道:“哎,慕公子,我問你個問題行嗎?”
慕容墨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展梓文立馬笑著問道:“慕公子,我說這月見鎮這麽偏僻,你一個人跑來這裏做什麽啊?呃,可不許說什麽是為了遊山玩水,我還就沒見過誰一個人能有這麽好的興致來遊山玩水!”
“那你呢,你不也是一個人?”慕容墨淡淡地道。
“我?我一個人?”展梓文抖了抖眉毛,又開始恢複了他得意洋洋的嘴臉,伸手指了指自己道:“沒錯,我來的時候的確是一個人,但以我這麽俊俏的身板,這麽風流的……”
“行了,一刻不吹下自己,你是閑得慌吧!”慕容墨毫不留情地給了展梓文一個鄙視的眼神。
不過打心裏說一句實話,慕容墨去風幽穀沒有找到自己的皇叔,心情本來是十分低落的。但是被展梓文這個活寶這麽一鬧騰,倒是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好了,我不吹自己了,免得你等下又板著一張臉要趕我走。話說,一個男人氣度這麽小還真是少見呢!”展梓文在慕容墨尚未板臉之前,便將自己那張笑得快開了花的臉湊近,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道:“慕大哥啊,這裏沒有旁人,我問你個問題唄?”
“問就問,別湊那麽近。”慕容墨伸手將展梓文推開了些。
展梓文一臉好奇地問道:“慕大哥,你心裏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你問這個做什麽?”
“就隨便問問,關心關心啊!”展梓文很快地接口道。
“不需要你關心。”
“為什麽不需要我關心?”展梓文又很快地接口道。
慕容墨頓時覺得頭有些疼起來,他皺了皺眉頭,看著展梓文嚴肅地道:“你父母沒有教過你,不要隨便打探別人的隱私嗎?”
原本不過是句尋常的話,可是讓慕容墨沒有想到的是,展梓文的眼睛立馬紅了起來,一邊抹著淚一邊道:“我沒有父母,他們在我十歲那年就都死了。”
見慕容墨打量著自己的穿著,一副不大相信的樣子,展梓文抽了抽鼻子繼續道:“我父母是意外落水而死,他們死後,我家裏的房產地產全部都劃到了我叔嬸名下,我叔嬸迫於街裏鄰坊的流言蜚語,這才收留了我。但是對我很不好,經常逼著我幹活,吃得也全是他們吃剩的。一個月前,我叔嬸居然還居然逼著我成親。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於是假借答應的名義,從家裏偷了點錢逃了出來。”
“我從來都不知道生活原來可以如此美好,當然,沒錢就不美好了。”展梓文看著慕容墨的眼睛道:“你可知道,剛才在酒樓裏,那是我最後一頓飯了。過了那頓,我就沒有錢吃下頓了。”
“那你還將你的讓給我吃?”慕容墨心裏不由十分感動。
展梓文咧了咧嘴道:“鬼耶,我可不是想做老好人!我是看你衣裳華美氣質不凡,料想不是尋常人,於是便想著借機跟你搭個訕,好討個可以養活自己的差事。誰知道你對我冷冰冰的,我討厭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所以一時負氣就餓著肚子走了!”
“那現在呢,現在怎麽又回來了?”不知為何,明明是很悲慘的事情,可是由展梓文嘴裏說出來,竟然讓慕容墨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好在展梓文也沒有去注意慕容墨的麵部表情,隻顧著說道:“我肚子餓所以就沒走遠,在酒樓附近徘徊,看到你進了悅來客棧,所以我也就跟著進來了。”
“你心態真好。”除了這一句,慕容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他發覺眼前這個叫展梓文的男子,雖然身板清瘦,但是卻闊達,仿佛再怎麽傷痛的事情,從他口中說出來,也會帶有一種黑色的幽默感。
展梓文一臉無所謂地笑了,“又不是多大的事,犯不著不高興。活著,這便是最大的喜悅了。好了好了,不說這些過去的事了。”
展梓文舉起酒碗,揚起笑容碰了碰慕容墨的酒碗,道:“幹了!”
慕容墨的臉上也浮起一抹舒心的笑容,舉起酒碗跟展梓文對酌。
秦紫嫣悠悠醒轉的時候,房間裏空無一人,但是有股子奇怪卻好聞的香味縈繞在空氣裏。秦紫嫣起身下床,在房間裏走了一圈,但見鍋碗爐灶,竟都是齊全的。桌上放著幾個秦紫嫣沒有吃過的水果,底下壓著一張字條。
秦紫嫣拿起一看,上麵寫著:醒了吧,有沒有覺得好些。不要亂跑,在房間裏安心等我回來。
字跡蒼遒有力,沒有署名。
秦紫嫣想不到是誰,但是卻也無所謂。從自己目前的處境來看,這個人對自己應該是沒有惡意的。既然沒有惡意,而自己又不想回到宮裏,那麽在哪裏又有什麽關係呢。既來之則安之,秦紫嫣拿起那幾個看起來紅豔豔的十分漂亮的水果,用清水衝洗了下便開始吃了起來。果肉清脆甘甜,倒沒有秦紫嫣想象中的難吃。
本來想動手熬一鍋粥的,可是在房間裏翻翻找找了許久,卻連一粒米都沒有找到。
秦紫嫣推開門,想去外麵吹吹風,這才發現這座小木屋居然坐落在山頂。重巒疊嶂,青山綠水,呼吸間,都盡是綠葉的芬芳。秦紫嫣貪婪地用力呼吸了幾口氣,揉了揉還有些暈暈乎乎的頭,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你醒了。”
秦紫嫣回身,隻見一個穿著黑色衣裳的人正站在自己後麵,他臉上帶著笑容,可是那笑容裏卻又仿佛摻雜了其他的東西。而且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分明帶著相識多年的熟稔。
秦紫嫣抬起手攏了攏耳邊的頭發,露出得體的標準笑容道:“是呀。”
“這裏又不是皇宮,這麽拘束做什麽。”仿佛知道秦紫嫣接下來要問的是什麽,他笑了笑又接著說道:“這裏是風幽穀,你要是想回皇宮,我隨時送你回去。”
“你是誰?”秦紫嫣並不關心回皇宮這個問題,秦紫嫣關心的是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明明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可是為什麽看著他竟然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是誰,重要嗎?你希望我是誰?”他看著秦紫嫣的眼睛,輕聲問道。
這聲音,這麽熟悉,這麽熟悉……
有什麽東西突然在秦紫嫣的腦海中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