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站在皇後娘娘跟前,麵上帶著溫和無害的笑意,道:“聽說母後身體抱恙,既然如此,就應該待在坤寧宮好好靜養。”
“怎麽,你如今都還沒有坐穩皇上的位置,就想著來約束本宮的行為了嗎?”皇後娘娘有些不悅地質問道。
慕容清微微一笑,道:“兒臣不敢如此想,隻是擔心母後您勞心勞力,身體會吃不消。”
“多謝你一片孝心了。但這些年來,本宮一直讓粱太醫為本宮調理身子,想來一時半會是不會垮的。因此,你大可以將心放寬。”皇後娘娘說罷,端起桌上一盞茶,輕輕抿了一小口,眯著眼睛看向慕容清。
如果說對慕容墨有著恨意,那麽對慕容清,皇後娘娘則視其如路人。若非是因為慕容軒無心皇位,此時已經封王出宮的緣故,那麽皇後娘娘是決計不會搭理慕容清的死活。他在哪裏,都不關她的事,最好是悄無聲息地死在寺廟裏麵,也省得讓她多費心神。
慕容清嗬嗬一笑,淡然道:“母後不要多心,兒臣總是希望您好好的。畢竟,這天下都還等著您與兒臣共享。”
“皇上那邊,你這幾天多過去瞧瞧吧。就算是做做樣子,也還是要做的。”皇後娘娘也知道自己如今跟慕容清是同盟關係,因此從大局出發考慮,還是放下了自己對慕容清的個人成見。
慕容清點了點頭,目光投射向皇後娘娘,笑道:“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母後果然是當中典範。縱然父皇與您攜手走了這麽多年,可是遇到需要作出選擇的時候,您依然殺伐果斷,讓人敬佩。”
“感情,並不是支撐一個人雙腳穩穩當當踩在地上的資本。因此,一個人作出任何選擇的時候,都不應該完全從感情的角度去考慮。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爭取更好的生活。”皇後娘娘沉聲道。
慕容清笑道:“母後說得極是,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爭取更好的生活,兒臣受教了。”
“你雖然聰慧,但畢竟年紀尚小,人情練達這番文章,你還須多多磨練才會懂得。”皇後娘娘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麵露倦色道:“你先去乾清宮走一趟吧。”
“那兒臣先行告退了,母後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慕容清躬身道。
“等等……”皇後娘娘叫住轉身準備離去的慕容清,道:“晚上,本宮會讓青籬去你房裏。”
“兒臣明白。”慕容清頓了一頓,方道。說完這四個字,沒有再停留一會,邁著大步往外走去。
他十分清楚地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縱然他現在有權決定一個太醫的生死,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決定任何人的生死。他手中的權利,依然沒有達到他想要的高度。如今的他,是一隻羽翼未豐的鳥,依靠著皇後娘娘手中的線來飛翔。但是,皇後娘娘隨時都可以將那根線剪斷,或者是放手。
因為,他跟皇後娘娘之間,並沒有感情。唯一聯係他們的紐帶,就是這世間人人都渴望的權利。而權利,是最容易引發背叛的。就像現在皇後娘娘選擇背叛皇上一樣。
站在皇上的床榻前,看著枯瘦如柴的皇上,慕容清實在很難想象這就是曾經喝叱風雲的一國之君。
“父皇,您將兒臣放逐置之不理那麽多年,可有想過自己今日會是如此淒涼?而您曾經那麽寵愛的皇子呢,他們又在哪裏?”慕容清走到桌前,拿起一塊毛巾濕了水,替皇上擦拭著麵容,微帶嘲諷地笑道:“您這一輩子應該都沒有想到,到最後,來您床頭盡孝的那個人,會是我吧。”
“不過也幸好您不知道,否則的話,以您的性格,應該又會認為我是罪孽未清,又要將我送回華林寺了吧。”慕容清微微一笑,清瘦的麵容上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悲傷,輕聲道:“父皇,您對兒臣雖然不仁,但兒臣卻不會對您不義。您百年之後,兒臣定會為您舉行國葬,風光無限。”
“這是兒臣,以天子的名義對您做出的承諾。”慕容清一字一句地道。
對於一個病危的人,縱然身為皇上,也是遭人嫌棄的。慕容清看著自己手裏的白色毛巾,不過是替皇上擦拭了麵容罷了,此時就已經是髒得看不出原本的眼色。心裏頭的嘲笑,不由越發強烈起來。
看看吧,父皇,這就是您倚重他們的結果!
也看看吧,您不倚重的我,會給您帶來怎樣的驚喜。縱然您無福看到,也不要緊的,兒臣會去您陵墓前,將所有的事情一樁樁的跟您講。
“四皇子……”德公公手裏捧著一碗清粥,看見慕容清也在,忙跪下行禮道。
“德公公快快請起。”慕容清雙手揚開,做虛扶狀,感歎道:“在這皇宮裏,或許對父皇最真心的,也就是您了。”
德公公忙道:“侍奉皇上,是奴才應該做的。”
“沒有什麽是一個人應該做的,患難見真情。”慕容清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德公公的肩膀。
從乾清宮出來後,慕容清並沒有去找秦紫嫣。他知道自己放出那樣的話,又當著他們的麵結果了一個太醫的性命,他們當中,定然沒有誰會不敢不窮其畢生所學去挽救秦紫嫣。既然如此,那麽秦紫嫣此刻必然已經是脫離生命危險,他又何必去操心呢。
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實在是多得很。
慕容清回宮之後,就一直都住在慕容軒的軒義殿。雖然慕容軒早已封王出宮,但是這依然讓慕容清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這皇宮裏,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他的容身之處,也是別人所不要的。
“梁王是怎麽說的?”慕容清看著眼前的蒙麵人,沉聲問道。
“屬下無能,梁王執意不肯借兵,聲稱他與皇上兩國友好已有多年。”
慕容清冷笑道:“兩國友好?既然是兩國,又何來友好一說。不過是覺得我開出的條件還不夠誘人罷了。說來,這梁王的胃口還真大,七座城池還是沒有讓他滿足。不過,野心越大的人,其實越好控製。你再回去跟他談判,就說我同意割十五座城池與他。”
“十五座城池!”蒙麵人驚訝地叫道。
慕容清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麽,但是眼下的格局你也是看在眼裏的。皇後對我完全就不曾敞開心扉過,如果我一味地仰靠她,那麽很有可能我就是下一個慕容墨。隻要能將權利牢牢抓在自己手心裏,十五座城池又算得了什麽。他日我國強盛之時,梁王還不得乖乖將這十五座城池給我吐出來!”
蒙麵人點了點頭,目光中流露出欽佩之色,道:“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去辦。”
十五年的寺廟生活,白日裏,他是那個柔弱的皇子,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對他不恭敬。但是晚上,他的手裏卻掌握著這天底下最為快捷迅速的情報。因為皇上對他的冷淡,就仿佛這世間從來就沒有他這樣一個人,因此所有人都不曾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而這,讓他能夠更好地做自己的事。
他養精蓄銳,忍氣吞聲這麽多年,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翻身掌控一切。而現在,他終於朝著這個目標開始邁進。
深秋近冬的天色黑得很快,慕容清讓人泡了一壺花茶,點著燭火,慢慢地品茗著。
有人輕輕敲了三下的門,然後推開門,閃身進了房。
“你來了。”慕容清頭也不抬,輕聲道。
青籬走到慕容清身畔坐下,提起茶壺替慕容清將茶杯的水續滿,又從懷裏摸出好幾瓶藥膏放在桌上道:“你近來身體可好,沒怎麽咳了吧,這裏是蛇膽枇杷金露,記得兌水服下。”
慕容清淡淡瞟了眼藥膏,語氣裏不帶任何感情地道:“這些事情都不過是小事罷了,你不用親自去做。”
“小事我都做了,這就證明大事我早就做好了。”青籬看著慕容清的眼睛道:“更何況,你的身體才是大事中的大事。”
慕容清不理會青籬的話語,徑直問道:“太子的藥效什麽時候到期?”
“太子中的是三花毒,無藥可解的。如今既然已經被藥物相引發作,那麽任誰也是無能無力的。”青籬見慕容清神色中有些落寞,語氣便染上了一絲恨意道:“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都是咎由自取的!”
“謝謝你。”慕容清斂去臉上的神情,輕聲道。
青籬咬了咬嘴唇,輕聲道:“我要的,不是謝謝。我要的,是……”
“青籬!”慕容清低聲喝道,“有些話,我不想聽到。”
“是因為太子妃嗎?”青籬的麵容帶著哀傷,問出這句話,她立馬就有些後悔了。
慕容清冷冷一笑,神色之間完全沒有任何的變化,他整個人清冷得就像是天山的一朵雪蓮,看著青籬道:“她也是一個可憐人罷了,你又何必去跟一個可憐人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