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玉棺前，慕容軒的眼淚大串大串地掉落下來。他抬起手，輕輕拭去淚，頭埋得極低，沉聲道：“我這樣子，是不是很可笑？父皇他纏綿病榻的時候，我不曾回宮過來探望，如今他不在了，我這般流淚又還有何意義呢？”

“別這樣想，我相信皇上他知道，你人雖然沒有回來，但心裏卻一直都是牽掛他的。”秦紫嫣動容地勸說道。

慕容軒苦笑了下，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個中悲涼，如今我總算是知曉了。”

不想讓自己這種低沉的情緒影響到秦紫嫣，慕容軒背過身去，將話題扯開，問道：“紫嫣，你是如何回宮來的？”

“三花毒十分厲害，宮裏的太醫都素手無策。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好出宮，希望能夠尋到醫術高超的克閻羅進宮來為墨醫治。可是天下之大，要想找到一個人當真是十分不易。”秦紫嫣感歎道。

“你是不是去過我府上？”慕容軒這時忽然想起管家告訴過自己，說有一個女子來過。當時，他隻當那女子是林炫陽，因此並未放在心上，如今聽見秦紫嫣這樣說，料想那人該是她才是。

秦紫嫣輕輕點了點頭。

慕容軒愧疚地道：“對不起，紫嫣，我不知道你會來找我。若是早知道，我必然哪裏都不去，就這樣乖乖地待在府裏，安靜地等著你來。”

“沒關係的，沒有誰應該一直等著誰。這麽久，你也該累了才是。別再繼續等下去了，慕容軒，我跟你真的不合適。即便沒有慕容墨，我們也是沒有可能的。”

“為什麽？”慕容軒追問道。

這是秦紫嫣第一次主動提起這件事情，之前慕容軒也有問過，但每次都被秦紫嫣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為什麽這次要將話說得如此不留餘地？”慕容軒扳過秦紫嫣的雙肩，直視著她的眼睛，追問道：“你向來就不是個絕情的人，每每說話都會顧忌到聽者的反應，可是為什麽這次卻要說得如此傷人心？”

秦紫嫣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因為我發覺自己真的十分自私，明明心裏十分清楚我們兩個人沒有任何可能，卻始終都不忍心將實情道出，讓你的心裏永遠都懷有希望，讓你為我付出那麽多。慕容軒，你該明白，你並不欠我什麽，你完全就沒有必要如此對我。”

“你怎麽會這麽想呢？紫嫣，對你好，是我心甘情願。”慕容軒認真地道。

秦紫嫣輕輕搖了搖頭，道：“你是個耐不住宮裏寂寞的人，宮外行走了那麽長一段時日，以你的優秀，必然會招來許多女子的喜歡。慕容軒，或許你該敞開心扉，接受她們的靠近。”

“我一個人過習慣了，旁人縱然接近我，怕也不過是因為好奇罷了。真要跟我廝守一生，說句實話，那是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的事情。”慕容軒深深地看了眼秦紫嫣，仿佛是要看到她的內心般，啞著聲音問道：“紫嫣，為什麽突然間想到跟我說這些？”

“因為我突然發現，人生充滿變數。很多時候，你都以為時光靜好歲月溫柔，你還剩大把大把的時間將現在這種生活延續下去。但其實並不是這樣的，你跟我，這看似平靜的人生，別人扔下一枚石子便可以輕易打破。慕容軒，在現實麵前，我們都脆弱得無以複加。”秦紫嫣的眼中淚光閃閃，她承認自己是個矯情的人，隻要一說起這些話，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要掉淚。

慕容軒輕輕一笑，憐惜地道：“紫嫣，不要哭，你曾經答應過我，一輩子都要好好照顧自己，再也不會讓自己掉眼淚的，這些，難道你都忘了嗎？你就不怕我也像你一樣言而無信，將你從慕容墨身邊奪走嗎？”

“不……”秦紫嫣用祈求的眼神看向慕容軒，道：“墨他如今一無所有了，隻剩下我在他身邊。而你不一樣，你是逍遙王，是太後娘娘最疼愛的人，你依然高高在上，足以呼風喚雨。所以，請你離我遠一點，我害怕自己的信念會不夠堅定。”

這個世界上，有哪個女子會不希望自己的人生過得精彩豐富。有哪個女子會喜歡讓自己過得無比辛苦勞累，在塵世中苦苦掙紮。她秦紫嫣縱然再愛慕容墨，可是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罷了。這個世界有那麽多的**，那麽多的險惡，她怕她一個人堅持不住。

所以，她必須在自己妥協之前，將一切可以仰仗的依靠全都驅除。

因為她從來就沒有忘記過自己的承諾，她對慕容墨的承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紫嫣，大哥他現在已經這樣了，你一個人的力量完全就不夠照顧好他。不如，讓我們一起來照顧他吧。”慕容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這番話的，仿佛這些話是自己長了腳般，從他肚子裏跳出來，他完全就沒有辦法控製。

秦紫嫣大驚失色地看向慕容軒，道：“你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話，他是你大哥啊！”

“紫嫣，我……”秦紫嫣的目光，就像是一道燭火般射向他內心，將他內心的黑暗處瞬間照得無處藏匿。

慕容軒艱難地開口道：“紫嫣，我會幫助你們的。大哥他一定會好起來的，你跟他，也一定會好好的。”

“謝謝你。”明白慕容軒言下之意，秦紫嫣長籲一口氣。

而慕容軒原本也不是個小性的人，既然如今已經將話挑開說得如此直白，他反倒也坦然下來了。嘲弄一笑過後，便將話題岔開問道：“你是怎麽從宮外回來的，居然能夠避開那麽多人的耳目，連太後娘娘都不知道你已經回宮的消息？”

“我自有我的法子，慕容軒，你可別把我想得太天真無知了。”秦紫嫣揚起嘴角，笑得愉悅。

慕容軒見秦紫嫣笑得無邪，不由有片刻的恍惚，輕聲道：“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是在禦花園裏，那時我還以為你是哪宮的宮女呢，你笑得那麽明媚美麗，就仿佛是百花都在你眼裏盛開了般。當時，我就想，要是我能成為那雙眼眸中的主角，該多好呀！我這輩子，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渴望。”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他從宮外出巡歸來，周身都帶著一種王者的氣魄。那時，我就知道，他會成為我這輩子最重要的男人。慕容軒，你相不相信命中注定。不管你對人生持何種態度，悲觀也好樂觀也罷，你都會遇見一個對你不離不棄的人。她愛你，毫無理由，永無止境。”秦紫嫣輕聲道。

不知為何，聽到秦紫嫣這席話，慕容軒的眼前忽然出現了林炫陽的身影。但很快，這身影就像是水裏的殘影，一陣風，甚至一片葉子，就能將這片殘影絞碎。慕容軒用力甩了甩頭，恢複了清明，重新抬起頭看向秦紫嫣。

秦紫嫣含笑問道：“剛才想起誰了嗎？”

“沒有。”慕容軒快速搖了搖頭，道。

秦紫嫣吃吃笑了起來，道：“想起誰也無妨，我是不會介意的。我猜那位姑娘一定很漂亮也很善良吧，改天若是有空的話，我真想見見她。”

“紫嫣，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慕容軒有些不安地解釋道。

但秦紫嫣卻一點也不給他機會解釋，反而大有要將事情越抹越黑的趨勢，微微一笑，道：“我就說嘛，像你這樣優秀的人，身邊怎麽可能會沒有欽慕於你的人。慕容軒，如今先皇已經去世了，你跟墨再也不是有羽翼可以依靠的小鳥了。如今的你們，需要豐滿自己的羽翼，帶領自己在藍天翱翔。墨已經有我了，你也該有個人在身邊陪著，知暖知熱。相信我，那種感覺一定好過你一個人仗劍走天涯。”

“或許我還不夠累吧，等我真的累了，走不動了，我會留個人在身邊陪著的。”慕容軒知道如果自己不答應下來的話，秦紫嫣是沒有辦法心安的，因此便笑著應了下來。

“嗯。”秦紫嫣甜甜一笑道。

慕容軒忽然想起德容太後與慕容清還在東宮，不由問道：“接下來你想怎麽辦，要不我出宮去找克閻羅。畢竟我在宮外的朋友比較多，找人比你要容易得多。”

“不用了。”秦紫嫣搖了搖頭，湊近慕容軒耳畔，壓低聲音道：“克閻羅現在已經在東宮了，方才我之所以攔著不讓德容太後進去，就是因為墨正在接受醫治。”

“你找到他了？”慕容軒的眼裏不由流露出驚歎，看著秦紫嫣崇拜得道：“你實在太讓我驚訝了，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秦紫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道：“單單憑我的能力，怎麽可能會找到他呢。找到他的人，是……”

“太子妃……”

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打斷了秦紫嫣與慕容軒的談話。秦紫嫣轉身一看，卻原來是春菊。自從秦紫嫣點頭讓春菊留在相府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雖然秦紫嫣曾經說過，隻要春菊離開東宮，從此之後兩人就再也無任何瓜葛。然到底曾是貼心的主仆，那情分又豈會是說沒就沒了的。

“你怎麽會在這裏？”秦紫嫣驚喜地問道。

春菊走到秦紫嫣跟前，擔憂地道：“奴婢也是從秦大哥那裏聽說的，沒想到不過數月的光景，一切竟然都變了。太子妃，您一定要扛住，不能倒下啊！”

“他讓你過來的嗎？”秦紫嫣握住春菊的手，低聲問道。

春菊猶豫了下，這才點了點頭，眼眸中掠過一抹寂寥，道：“秦大哥的心裏一直都有您，隻不過秦如鳳的性子太過驕縱霸道，秦大哥根本沒有辦法脫身進宮來。”

“我能明白。”秦紫嫣點了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竹筒，遞給春菊道：“既然不便，你就幫著勸勸他，讓他不要貿然進宮來，我在宮裏一切安好。這個，請你幫我交給他。”

“這個是什麽？”春菊接過，翻來覆去地看了會，出聲問道。

“你交給他，他會明白的。”事實上，秦紫嫣自己也不知道竹筒裏麵到底裝著什麽，因為這個竹筒是慕容玖做好了給她的。當時秦紫嫣追問這個竹筒的用途，慕容玖卻像是個算命的天師般，沉默了許久方道，將他交給一個你信任的，最好是手握兵權的人。

除了秦時月，秦紫嫣想不到應該把竹筒交給誰。

春菊點了點頭，將竹筒小心收好，道：“現在宮中風聲鶴唳的，奴婢也不便多停留。太子妃好好保重自己，您交代奴婢的事情，奴婢一定會做好。”

“那就夠了，謝謝你。”秦紫嫣真誠地感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