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嫣一直都沒有睡,趴在慕容墨的床前,安靜地等待著他蘇醒。雖然眼睛酸澀得要命,卻依然死撐著不讓眼皮耷拉下來。
神誌不清的墨,根本就不認識她。也就是說,這幾日裏,墨都沒有見到她。她所見到的墨,也不過是一個軀殼罷了。所以,此刻在得到確認的消息,確認慕容墨可以清醒過來恢複正常,秦紫嫣又哪裏舍得去安睡。
“夫人……”如珠手裏捧著托盤,輕聲叫道。
自從慕容清登基之後,秦紫嫣便讓東宮的下人都稱自己為夫人。
秦紫嫣擔心吵到慕容墨,雖然她很想見到他,但是她更希望他能休息好,睡到自然醒。因此一聽見如珠的聲音,就立即掉過頭朝如珠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如珠心領神會,將托盤裏的衣服輕輕放下,然後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那套衣服,是秦紫嫣親手縫製的。
縱然是太醫們都放棄了慕容墨,縱然是慕容玖一直都了無音訊的,但是秦紫嫣卻從來都沒有對慕容墨絕望過。她始終相信,上天有眼,會還給她一個健康的慕容墨。否則,她曾經所經受過的那些苦痛,豈不是都成了虛妄。
但是,懷著希望的等待,依然令人煎熬。於是,徹夜難眠的秦紫嫣便開始拿起了針線活,為慕容墨做起寢衣來。她的針線雖然沒有如玉精致,但是一針一線下來,繡的都是她對慕容墨的深厚情誼。
“夫人?”慕容墨眼眸半張,看著秦紫嫣笑得嘴角彎彎。
“墨,你醒了……”秦紫嫣有些歡喜地叫出聲來,雙手緊緊地握住慕容墨的手。
慕容墨微微一笑,道:“怎麽了,看見我怎麽變得如此激動呀?莫非一覺睡醒之後,我變帥了不成?”
秦紫嫣見慕容墨一醒過來就跟自己開玩笑,禁不住又是激動又是委屈,鼻子一酸,眼淚竟然掉了下來,抽噎著道:“你已經這麽帥了,還想帥成什麽樣!”
“男人是永遠都不會嫌自己太帥的。”慕容墨戲謔地笑道。
秦紫嫣聽見這話,卻哭得更加傷心起來。
慕容墨這才察覺到不對勁,忙將秦紫嫣從自己肩頭稍稍推開些,看著她發紅的眼睛,焦急地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墨,抱緊我,抱緊我好嗎?”秦紫嫣喃喃叫道。
她的心裏,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匯聚在心頭,想說,卻又說不出口來。唯有緊緊相擁,感受著慕容墨與自己同節拍的心跳聲,她才能鎮定下來。
可是鎮定下來之後,秦紫嫣才發現,自己要跟慕容墨解釋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她完全就不知道該先從哪個講起。她抬頭起來,看著慕容墨的眼睛,這樣一雙如琉璃般透亮的眼睛,若告知他真相,從此之後會不會也染上汙垢。
秦紫嫣正猶疑著,慕容清卻已經推門進來。他完全無視掉秦紫嫣帶著警告也帶著祈求的眼神,徑直走向慕容墨,伸出手輕輕一拳打在慕容墨的肩頭,笑道:“大哥這些時日都在忙些什麽呢,怎麽這麽長時間都不來找……朕呢?”
最後兩個字,慕容清特地將語氣加重。
“什麽,你說什麽?”敏感地捕捉到朕這個詞語,慕容墨的眉頭皺了起來,不解地看向慕容清。畢竟,朕,是王者的自稱。除了皇上,還有誰敢大膽。
秦紫嫣趕緊往前一步,伸手將慕容清跟慕容墨分開,笑道:“兩位口渴了吧,稍等,我這就讓人泡茶上來。”
說著,秦紫嫣就要快步往外走去。可是,慕容清卻比他更快。很顯然,慕容清已經不想繼續這樣玩下去了。他看著慕容墨的眼睛,輕飄飄地開口道:“抱歉,大哥,你病得實在是太長時間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朕……”
“父皇呢?”慕容墨追問道。
慕容清神情黯然地道:“父皇已經駕鶴西去了。”
聽到這句話,慕容墨瞬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秦紫嫣,則像是一頭憤怒的小獅子,露出她尖利牙齒,撲向慕容清雙手用力捶著他的胸口,道:“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傷害他傷害得還不夠嗎?”
慕容清一把捉住秦紫嫣的手,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姐姐莫非是想通了嗎,這麽快就開始對朕投懷送抱了?”
“你卑鄙!”秦紫嫣低聲咒罵道。
而慕容清卻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來,道:“如果為自己拚搏,就是卑鄙的話,那麽朕無話可說。”
秦紫嫣恨恨瞪了眼慕容清,察覺到自己這樣幼稚的做法完全就傷害不到他,於是放開慕容清,退到慕容墨的身旁,緊緊地握住慕容墨的手,希望能夠給他堅持下去的勇氣。
慕容墨啞著嗓子,看著秦紫嫣的眼睛問道:“父皇他臨走前,有沒有說什麽?”
秦紫嫣眼裏蓄著一汪淚水,安靜地看著慕容墨的眼睛,嘴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人聲音來。讓她怎麽說出口來呢。先皇駕崩前,最後的願望就是等著見慕容墨最後一麵。可終究還是無緣再相見。如果讓慕容墨知道,他連自己的父皇最後一個願望都無法滿足,必然會自責不已。
因此,秦紫嫣猶疑了下,到底還是將真相藏在了心裏,輕聲道:“父皇臨終前,說讓你好好保重自己。”
“就這些?”慕容墨沉聲問道。
秦紫嫣點了點頭,道:“就這些。”
“父皇的陵墓在哪裏?”慕容墨繼續問道。
秦紫嫣想了想,道:“陵墓是一早就定好的。”
“嗯,我知道了。”慕容墨重新將目光投向慕容清的身上,輕聲道:“四弟,你穿著父皇的衣裳,倒真是跟父皇有幾分相像。父皇若是看到你身著龍袍這一幕,一定倍感欣慰。”
慕容清一直就知道慕容墨才是父皇心中的皇上人選,因此聽見慕容墨這般說,不由覺得有些諷刺。但縱然諷刺又能如何呢,如今,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是他慕容清,而非他慕容墨。如此想著,慕容清便覺得一點也不在乎這諷刺了。
淡淡一笑,道:“是呀,這龍袍穿在身上,整個人立馬就變得不一樣了。畢竟,整個天下都扛在肩頭了,如何敢不小心翼翼呢。是以龍袍雖然尊貴無比,卻也不是等閑之人輕易就敢穿的!”
“四弟明白個中道理就好。”慕容墨點了點頭,抿嘴笑道。笑容裏,卻有著無窮無盡的哀傷,低聲道:“臣想跟皇上請命,去陵墓看望父皇。”
“去吧。”慕容清點了點頭,道。
“謝謝皇上。”慕容墨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道。
慕容清眯起眼睛,看著慕容墨的一舉一動,心中不由也為他沉得住氣而感到驚歎。他的大哥,能夠讓父皇如此看重,能夠讓朝中大臣如此擁戴,原來也不全是沒有理由。這般想著,不由覺得自己想跟慕容墨公平競爭的行為有些荒謬。但是慕容清的骨子裏帶著一種天然的自卑性,他沒有辦法控製住自己不去賭這一場。
因為,這一場賭,賭得不僅僅隻是皇位,還有他這麽多年來所缺失的關注與尊重。他需要這場賭,來向世人證明自己,證明他慕容清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優秀。
若是賭贏了,那麽他便可以獲得一切。無論是皇位,還是內心的高貴。他的精神世界一片荒蕪,幾近莽荒之地,所以對於精神上的滿足,他格外渴求。哪怕為此要賭上自己的全部,哪怕輸了之後一無所有,他也心甘情願。
“大哥,我先告退了。”慕容清卸下所有的防護與偽裝,朝慕容墨淡淡笑道。
慕容墨也點了點頭,笑道:“嗯,你那麽瘦,應該多吃點。”
這一刻,他們兩人的對話如此溫和親切,就仿佛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兄弟。
但很快,慕容清的神情就變得居高臨下起來,他的目光沒有目的地落在虛空處,幽幽道:“禦花園裏花朵最近很是不甘寂寞,開得格外燦爛。你們若是得空,倒可以多去走走看看。”
“是。”慕容墨沉聲道。
慕容清聞言點了點頭,往外走去。
不知為何,轉身的那一刻,慕容清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他突然發現,他內心所渴望的,並不是如今這樣的場景。在他的內心裏,有一幕情景是他夢裏經常流轉的。他靠在自己的哥哥肩頭,安心地睡著。而他的哥哥,用愛憐的眼神溫柔地注視著他。隻可惜,那終究都隻能是一場夢。
他跟他們之間,丟失了十多年的共同記憶;
他跟他們之間,早已在不知不覺當中形成了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跟他們之間,無論他怎麽努力怎麽卑微,也抵不過他們之間的兄弟情深。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愚蠢得非要貪戀呢!沒有就沒有了吧!
這般想著,慕容清的臉上不由出現一抹肅殺的表情。他的背,挺得很直,直得有些過分,使得他有些瘦弱的身軀就仿佛隨時都會折斷般。也不知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坤寧宮。
站在坤寧宮外,慕容清猶疑了下,還是踏步繼續往內。
守門的侍衛,見是皇上,激動得忙行禮,然後快步前去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