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再次讓菱月姑姑過來請秦紫嫣入宮時,秦紫嫣正躺在榻上,麵色蒼白如紙。竹心來報時,秦紫嫣嘴動了動,卻一個字都沒有發出來,倒是一旁的綠袖機靈,自作主張地把菱月姑姑請了進來。

“菱月姑姑,你來了呀。”秦紫嫣虛弱地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後麵。

綠袖會意,忙搬了梅花凳放到菱月姑姑身後,輕聲道:“太子妃已經病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不便下床給姑姑行禮,還請姑姑見諒。”

菱月見秦紫嫣兩隻眼睛深深地凹了進去,麵色蒼白黯淡,就連嘴唇也全無血色,便知道必然是病得不輕,忙擺手道:“不礙事,既然病著,就好好休養,還管這些禮節做什麽。隻是,奴婢瞅著太子妃精神差得很,難道沒有請太醫來瞧嗎?”

秦紫嫣淡淡地笑著,眉頭輕蹙。

綠袖忙接口道:“太醫都來了好幾撥了,開出的湯藥也是日日都熬著。可是,這病卻總是不見半分起色。早先的時候,還能下床走動走動。可是如今卻是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成天便躺在這裏。奴婢瞧著太子妃這樣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實在是難過得很。”

說罷,眼淚珠子成串地滾落下來。

菱月見了,心中難免也傷感。握著秦紫嫣的手,安慰道:“太子妃別太擔憂,宮中的太醫醫術超群,一定會把您醫治好的。奴婢今天過來,也是奉了皇後娘娘的旨意。娘娘說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曾見過太子妃了,心裏頗為想念,特地讓奴婢備了轎輦過來接您入宮。”

綠袖一聽,麵上帶了一絲焦急道:“可是太子妃還病著呢……”

後麵的話,卻是再也說不出口。在宮中待了幾個月的時間,綠袖已經明白很多時候,如果自己隻顧口舌之快而莽撞發言,那麽受牽連的就是太子妃。況且,有些話點到即止永遠比明說會更好。

秦紫嫣抿了抿有些幹燥的唇,臉上浮起一抹慘淡如湖中月光的笑容,輕聲道:“既然是皇後娘娘要見我,我又豈能……”

說到這裏,卻是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口地用力地咳,原本蒼白的小臉立刻漲紅起來。綠袖忙上前,將秦紫嫣小心地扶起,又拿了鴛鴦枕給秦紫嫣半靠著,伸手輕輕替秦紫嫣輕輕拍打著。可秦紫嫣卻咳得愈發厲害,拿起一旁的絲巾捂住嘴,猛咳了兩聲,不一會兒,淡淡的血腥味便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綠袖臉色頓時變得灰敗,扯著嗓子朝門外大聲叫道:“竹心,快,快傳太醫過來,太子妃吐血了!快,快去!”

秦紫嫣鬆開手裏的絲巾,因為剛才的咳嗽而變得越發虛弱,氣若遊絲地道:“不要擔心,我沒事,沒事的。”

“太子妃,您就別在這裏逞強了好嗎,您就去太子跟前賠個罪吧!您的身子本來就一直都不好,這樣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綠袖的眼淚止都止不住,帶著嗓音哭著請求道。

可秦紫嫣卻隻是笑,那抹笑容,掛在她還帶著血跡的嘴角,讓人看起來有一種悚然的感覺。

菱月心頭一凜,忙移開了眼睛,朝綠袖詢問道:“太子妃跟太子之間發生什麽事了嗎?”

綠袖搖頭,語氣裏帶著埋怨,道:“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隻不過一個禮拜前,太子有一天晚上宿在太子妃房裏,第二天誤了早朝。本來太子也沒說什麽,可是結果那天太子結識的一個朋友來宮裏覲見,在給太子把脈的時候,說太子內息紊亂,有被下藥的跡象。”

“這,跟太子妃有什麽關係嗎?”

綠袖輕歎口氣,眉頭緊緊地皺著,張口正想說話。秦紫嫣卻伸出一隻手,輕輕搖晃著,道:“綠袖,不要多嘴。”

“太子妃……”綠袖跺了跺腳,眼睛發紅,哭道:“您為什麽總什麽都放在心底呢,明明是被人冤枉了,為什麽卻連一句解釋都不願說呢?”

秦紫嫣隻是苦笑,歎道:“很多事,不是解釋便能說清的。”

菱月見兩人這般對話,心中已經明了大概,想必是太子懷疑藥是太子妃下的。當下,有心想要勸解幾句。可是目光觸及到秦紫嫣的眼睛,那是如同幹涸的麥田般,沒有一絲溫暖與光亮,隻有斑駁的傷痕。菱月心口猛地一寒,到口的勸解也生生吞咽了下去,隻是起身恭敬地行禮道:“既然太子妃病得這般嚴重,那麽就好生將養著。皇後娘娘那邊,奴婢會幫您解釋清楚的。”

“謝謝姑姑。”秦紫嫣的聲音聽起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可是卻像雪花落在地上般,輕飄飄的。

菱月忙快步轉身退出了房門。

她不能再多看一眼那個臥在床榻上的女子,否則的話,她怕自己都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而紅了眼。可她不可以,不可以肆意表露自己的情緒,更不能隨意對一個人有這種感同身受的痛覺。因為,她不是別人,她是皇後娘娘身邊最親近的宮女。她這一生,要心疼的女人,都隻能是皇後娘娘一人。

菱月回到坤寧宮時,皇後正端坐在書桌前翻閱著書籍,青蓮則給皇後娘娘揉捏著雙肩,芳林在一旁研墨。菱月行了禮,便雙手交疊安靜地站在那裏。

皇後也不吭聲,隻自顧自地看著手裏的書,仿佛入了迷般,一頁又一頁。青蓮則認真而小心地繼續為皇後捏著肩,一下又一下,似乎都是計算好力量般。既能做到活動筋骨,又不會帶來任何痛感。皇後翻書的手終於停了下來,舒服地輕歎了一聲。

菱月見皇後抬眼看向自己,這才笑道:“娘娘。”

“你們都下去吧。”皇後朝青蓮和芳林擺了擺手,看著兩個人退了出去,這才問道:“你去了一趟東宮,都發現了什麽?”

“娘娘,太子妃病了。”菱月輕聲道。

“病了,怎麽病的?”皇後漫不經心地問道,蔥白的十指從書頁上劃過,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可聽在菱月的耳朵裏,卻不由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忙道:“太子妃不願意說,但是奴婢從她的貼身丫鬟嘴裏倒聽了一些話,好像是跟太子有關。”

“哦。”皇後合上書,饒有興趣地看向菱月。

菱月回想了一下,道:“娘娘還記得一個禮拜前的早朝,太子缺席一事嗎?那次的早朝,重點是討論如何治理青州鼠疫一事。但太子卻缺席了,本來這也沒什麽,畢竟太子新婚燕爾的,貪睡也是在所難免。可是據綠袖說,太子的一個友人查出太子中了蒙汗藥。太子頓時大發雷霆,認為是太子妃做的。”

“那太子妃怎麽說呢?”皇後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桌子。

“奴婢去的時候,太子妃已經病得很嚴重了,聽綠袖說都已經好幾天沒有下過榻了,奴婢還親眼看見太子妃咳出了血。”說到這裏,菱月有些著急,傾身向前問道:“奴婢曾聽人說過,要是咳中帶血,可就命不久矣?”

皇後輕笑道:“菱月你什麽時候也信了這些民間謠言了,這太子妃年紀輕輕,又沒什麽哮喘類的疾病,斷然不會這般便去了。可能是思慮太多氣血過旺,這才會咳血的。你等會安排人送一些潤肺止燥的藥材過去,也權當是本宮憐惜這孩子的一點心意。”

“娘娘對太子妃,可真是好得沒話說呢。隻可惜,太子卻不能理解您的好。”菱月說到這裏,自知失言,連忙噤嘴。她是從默默無聞的小宮女,一路爬到皇後最倚重的貼身宮女位置上。這當中,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自是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明白和清楚。

然,今天卻也由著心中所想毫無顧忌說了出來。

菱月偷偷抬眼,見皇後正想著事情,並沒有太過介意自己剛才的話,一顆亂跳的心才算是安分下來。擔心言多必失,忙借口去出恭而走出房門。輕輕關上門的刹那,一陣風吹來,菱月隻覺遍體生涼。原來,在不知不覺當中,汗早已濕了脊背。

都說伴君如伴虎,伴後,又何嚐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