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綠袖又一次端著一大碗漆黑的藥汁走到床榻邊的時候,秦紫嫣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可是語氣裏卻帶著絲絲笑意,道:“我如今算是成了一個藥癆子了,這一碗又一碗的湯藥灌下去,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呼吸裏都帶了藥的苦味。”
綠袖心頭發酸,將藥碗放下,道:“太子妃,您這樣折磨自己,是為了什麽呢?”
為了什麽?秦紫嫣也在心裏這樣問自己,可是當慕容墨的臉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秦紫嫣便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心甘情願。
那天,她遵了皇後娘娘的密旨,親手將帶藥的茶盞奉到他手上。他卻不疑分毫,接過便要喝下。即便她後來打掉茶盞,將一切都坦誠。他也沒有責罰她,反而願意在榻上躺了大半日的光景,隻是為了替她圓這個謊言,讓她不至於初入宮便得罪權傾後宮的皇後。
那一刻,秦紫嫣心中便暗暗發了誓,無論如何都不會成為別人手中一枚用來傷害慕容墨的棋子。
秦紫嫣想起那日與慕容默的對話……
她看著慕容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這次的事,沒有那麽輕易便能掩過去。你身為太子卻憊懶政事,這對你是極為不利的。況且,這大半日的昏睡,旁人一聽便知道當中必然有蹊蹺。”
“那你認為該當如何?”慕容默看著秦紫嫣,他的眼睛如黑曜石般,裏麵一片流光溢彩,可是卻照不亮她眼中濃厚的悲傷。
秦紫嫣鑽出慕容默的懷抱,直直地跪了下去,道:“太子妃鬼迷心竅,為了固寵,給太子的茶盞中下了迷.藥。”
“紫嫣,你這是要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嗎?不行,我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險。”慕容墨伸手將秦紫嫣扶起,再度納入自己的懷中。她那麽瘦那麽瘦,他稍稍用力抱緊了些,心裏都不由生出了恐懼之心,生怕會折了她的腰。
“太子不用擔心,這一切都交給我來辦。太子隻需裝作很生氣的樣子,不理會我便好。最好……最好是多加寵愛淩香。如此,當消息傳遞到皇後娘娘耳中,才顯得更加真實。”秦紫嫣一直竭力保持著語氣的淡然,可是當提議讓慕容墨親近淩香時,她的表情還是不由地一黯。隻是,她快速低了頭垂了眼,很好地掩飾了。
這世間,又有哪個女人會願意將自己的男人推到別的女人手中呢?
可這世間總有那麽多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避不開,逃不得。
能怎麽辦呢,橫豎不過是在一顰一笑之間,盡力去忽視當中的疼痛罷了。假裝笙簫婉轉,時光靜好。
秦紫嫣說話向來算數,她的執拗,是即便撞了南牆也不思回頭。就連慕容墨,也不得不妥協。
綠袖見秦紫嫣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某個地方看,可是那某個地方卻又分明是不存在的,心裏還隻當是她在為了太子感傷。當下重複端起藥,勸道:“太子妃您別太難過了,來,我們喝藥吧。等身體好了,太子也想通了,您便依然是尊貴無比的太子妃。那些個雜草,哪裏……”
綠袖話沒說完,便被秦紫嫣伸手捂住了嘴,搖頭道:“綠袖,不要說。”
秦紫嫣從綠袖手中接過藥,藥熬得很稠,才剛湊到唇邊,秦紫嫣就已經聞到了一陣令人作嘔的藥味。可她卻不過微微閉了閉眼,便屏住呼吸一口氣將那一大碗藥汁喝了下去。但是,當她放下碗的那一瞬間,胸腔處無法控製住的嘔吐感還是暴露了她的偽裝。
她,也是怕苦,怕喝藥的。
“太子妃,快吃幾顆蜜棗吧。”綠袖忙用牙簽蘸了蜜棗遞到秦紫嫣嘴裏。看著秦紫嫣病得沒有血色的臉,頓了頓,還是沒有忍住,脫口而出道:“太子妃,您眼下病得這麽重,太子他卻摟著淩姑娘撫琴觀舞,居然連您房門半步都不曾踏過。奴婢原本還以為太子會對您好,會當真把您捧在手心裏一輩子呢,卻沒有想到原來太子也跟天下壞男人是同一個習性。”
綠袖腮幫子鼓得老高,神情激動不已,看得秦紫嫣也不免失笑。但是為了避免綠袖對慕容墨深痛惡覺,秦紫嫣還是立即接口道:“太子也有他的難處,綠袖你不要太為難他。”
綠袖癟了嘴,不說話。她區區一個丫鬟,如何能為難得了堂堂太子。秦紫嫣話語之間的包庇縱容,已經十分明顯。
哎,女人的心啊,最是軟!綠袖感歎道。
當然,這樣的感歎也不過是在心裏浮出水麵一會兒,綠袖可沒膽子當真說出來。
“這幾天我病著,一直都是你守著我,看看這黑眼圈都重成這樣了。”秦紫嫣心痛地看著綠袖,這個丫鬟自從跟了自己後,一直忠心耿耿。
綠袖笑道:“不礙事的。奴婢身體一向好,原先在家的時候,鄰居們都說奴婢是雷都劈不死的。所以,太子妃不必為奴婢擔心什麽。倒是您的身體……吃了那麽多藥,各種各樣的補品更是沒間斷過。可為什麽,身體卻總是不見多大起色呢?”
“也許,一切都是命吧。”秦紫嫣有些傷感,但為了不讓綠袖擔心,很快傷感便被笑容取代。秦紫嫣故意板著臉看著綠袖,嚴肅道:“我剛已經吃過藥了,現在你立刻給我去躺著。”
“可……”綠袖猶在猶豫。
“可什麽,沒什麽可不可的。我現在是在以太子妃,你主子的身份在命令你。你,必須馬上去給我睡覺。否則的話,我明天就去跟太子說,讓太子把你調到淩姑娘跟前去當值。”秦紫嫣見這番話收到成效,語氣也跟著緩和下來,笑道:“門口不是還有春菊守著麽,有什麽事,我叫她便好了。”
“太子妃對奴婢這麽好,奴婢這一生也總算是無憾了。”綠袖淚眼盈盈道。
“快去吧。”秦紫嫣不喜歡看見綠袖流淚,於是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離去。
一個人躺在榻上,房間裏安靜地如此可怕。窗外但凡有點聲響,也是悉數傳到了秦紫嫣的耳中。
“見過太子。”略帶慌張的聲音,是春菊。
“噓!”慕容墨的聲音被刻意壓得很低,“太子妃她怎麽樣了,睡得可好,吃得如何?”
春菊的聲音亦同樣壓得很低,“太子妃的身體很不好的樣子,奴婢已經有兩天沒看到太子妃出門了,藥也是綠袖端到床邊喂的。前兩天還……還……”
“還什麽,說!”慕容墨的語氣裏帶著冷如霜的感覺。
春菊哪裏還敢再吱唔,如實道:“剛才綠袖姑娘出門時手裏拿著一條絲巾,奴婢不小心瞅見上麵竟然有血。而綠袖身上並無任何傷口,那麽這血……”
春菊話還沒說完,慕容墨就已經不見了人影。春菊轉了一個圈,也沒找到慕容墨。
她當然找不到,因為此刻慕容墨已經在秦紫嫣的床榻邊了。
靜靜地,靜靜地看著**的女子。那張平素如玉盤兒的臉,此刻卻瘦削蒼白,慕容墨的心口不由一陣縮緊。這麽長時日,他不來看她,她竟然消瘦得這般厲害。
“嫣兒……”慕容墨伸出手輕輕摸了摸秦紫嫣的臉,他小心翼翼地,盡力避免自己因為練武而生出的薄繭刮傷秦紫嫣的臉。那一張即便在病中,卻也依然不減姿容的臉。
秦紫嫣本來是沒睡著的,可是被慕容墨這般貿然闖入,便也就理所當然地裝起了熟睡,任由著他的大手在自己麵容上輕輕磨砂著。他掌心的熱量,溫暖著她此刻蒼白無血色,看起來仿佛是雪花般冰冷的臉。
“你怎麽那麽傻,做戲而已,何必要做得這麽逼真呢!你腿傷原本就沒好全,做什麽又去庭院罰跪,而且還那麽不湊巧地趕上傾盆大雨。我不是特地吩咐了小林子去勸你回去嗎,你為什麽也不回,就那樣固執地跪在雨中,任雨水洗刷你全身。你知不知道當你暈倒在地上,我的心有多痛嗎?”
“自從你嫁入東宮,我就沒讓你過一天舒心快樂的日子。嫣兒,這樣的我,真的不配得到你如此用心相待。”
一滴清淚,渾圓飽滿地滾出眼眶。因為慕容墨是坐在床榻上,俯身在秦紫嫣的麵孔上方,因此那滴淚迅速從眼中墜落時,正巧滴在秦紫嫣裂開的唇縫中。那滴淚,迅速地便消融在皮膚裏。